1 虚无之味陶哲，笔名“老饕”，对着满桌米其林三星的精致菜肴，眼神空洞。

气、和牛的脂香、陈年佳酿的醇厚……这些曾让他心醉神迷、为之撰写无数华美词藻的味道，此刻在他的舌尖，却寡淡得像隔夜的冷粥。不是食物的问题。是他的舌头，他的味蕾，乃至他感知愉悦的神经，似乎都彻底罢工了。长期的极致追求，像过度开垦的土地，耗尽了他品尝美味的能力。一种巨大的、令人窒息的虚无感包裹着他。

美食曾是他生活的全部意义，如今这意义消失了，留下一个填不满的黑洞。“陶老师，味道怎么样？这是我们主厨的新创意……”餐厅经理小心翼翼地问。老饕放下刀叉，发出清脆的响声，吓了经理一跳。他扯出一个疲惫的笑：“很好。替我恭喜主厨。

”他付了账，在经理困惑的目光中离开。又是这样。味同嚼蜡，却要维持美食家的体面。

深夜，他独自走在冷清的街道上，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抑郁像冰冷的潮水，一波波冲击着他。他甚至闪过一个念头：如果活着再也尝不到真正的味道，那还有什么意思？

就在他漫无目的地拐进一条从未留意过的暗巷时，一股奇异的风，裹挟着一种无法形容的、勾魂摄魄的香气，钻入了他的鼻腔。那香气极其复杂，、热带水果的甜腻、陈年酒醋的醇酸、甚至还有雨后森林的清新……它们完美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超越想象的、直击灵魂深处的诱惑！老饕猛地停住脚步，浑身的血液似乎都沸腾了！

他那死寂的味蕾和嗅觉神经像久旱逢甘霖般疯狂躁动起来！他循着香气，如同被催眠般，走到巷子最深处。那里有一扇毫不起眼的、厚重的木门，门上没有任何招牌，只有一个抽象的标志，像一张贪婪张开的嘴，又像一个无限符号。

香气正是从门缝里溢出来的。鬼使神差地，老饕推开了门。门内与门外是两个世界。

灯光温暖昏暗，只有寥寥几张餐桌，装修复古而奢华，空气中弥漫着那令人疯狂的香气，更浓郁，更集中。一个系着雪白围裙、身材微胖、面容和蔼得像邻家大叔的主厨，正站在开放式厨房后，对他露出微笑。“欢迎光临‘餍足’。”主厨的声音温和，却带着奇异的穿透力，“看来，您找到了您一直在寻找的东西。”老饕喉咙干涩，几乎说不出话，只能点头。他的全部心神都被那香气俘获了。“请坐。

今晚的‘寻觅者套餐’，应该适合您。”主厨没有给他菜单，仿佛早已洞悉他的需求。

第一道菜被端上。看起来只是一小勺清澈的汤，点缀着一颗鲜红的鱼子酱。

老饕颤抖着拿起勺子，将汤送入口中。轰——！！！仿佛宇宙大爆炸在他的味蕾上发生！

那不是一种味道，而是一种体验！他仿佛瞬间穿越到了深海，感受到了海水的微咸与磅礴；又瞬间被抛至云端，的温暖、初恋时偷尝的禁果的青涩、成功后香槟的欢腾……所有关于美味和幸福的记忆碎片，都被这口汤瞬间激活、放大、并完美融合！极致的愉悦电流般窜过他的四肢百骸，让他头皮发麻，几乎要呻吟出声！

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那是味觉重生、欲望被彻底满足的狂喜之泪！

他狼吞虎咽地吃完了接下来的每一道菜。每一道都带来截然不同却同样登峰造极的极致体验。

他从未吃过这样的食物，不，这已经不是食物，这是……神迹！当他吃完最后一口，瘫在椅子上，浑身被一种极致的满足感和幸福感充斥，每一个细胞都在欢唱。

之前的虚无和抑郁被扫荡一空。主厨微笑着走过来：“看来您很满意。

”“满意……这简直是……神之盛宴！”老饕激动得语无伦次，“多少钱？这顿饭多少钱？

”主厨摇摇头：“‘餍足’不收普通的钱。第一餐，是馈赠。如果您还想再次体验，下次光临时，请带上……一件对您而言‘珍贵’，但并非‘唯一’的旧物。具体是什么，您来时自然会知道。”老饕迷迷糊糊地走出餐厅，回到家中。

嘴里还残留着那无与伦比的余味，整个人飘飘欲仙。第二天中午，他感到饥饿，兴致勃勃地叫了以前最爱的一家私房菜。然而，当食物入口时，他的脸色变了。不对。

味道不对。 太平淡了！太粗糙了！太……令人作呕了！曾经的美味，此刻在他尝来，如同嚼蜡，甚至带着一股难以忍受的怪味！他猛地吐了出来，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只有想起昨晚“餍足”的滋味，那种极致的渴望才会再次燃烧起来。他明白了主厨的话。

普通的食物，已经无法满足他了。2 珍物之偿接下来的几天，老饕活得如同行尸走肉。

他对任何普通食物都失去了兴趣，勉强进食只会引发强烈的生理不适。他迅速消瘦下去，眼窝深陷，但眼神却越来越亮，一种对“餍足”美味的疯狂渴望在其中燃烧。他唯一的念头，就是回到那里去。他想起了主厨的话：一件“珍贵”但并非“唯一”的旧物。

他在储物间里翻箱倒柜，最后找到了一只旧怀表。是他刚成名时，一位忘年交老美食家送给他的礼物，鼓励他保持对美食的初心。他很珍惜，但这些年确实疏于联系，慢慢淡忘了。应该……可以吧？深夜，他再次来到那条暗巷，怀揣着怀表，像朝圣者般推开了“餍足”的门。香气依旧。主厨看到他，毫不意外。

“看来您准备好了。”主厨微笑着。老饕恭敬地递上那只怀表。主厨接过怀表，看也没看，随手放进围裙口袋，仿佛那只是一块普通的铁疙瘩。“请坐。”又一席盛宴。

同样震撼灵魂的极致美味。老饕再次沉浸在那无与伦比的感官狂欢中，所有的匮乏和不适都被瞬间填满。结束后，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满足，但隐约间，又觉得心里某个角落空了一下，仿佛失去了一点微不足道的重量。他没太在意，沉浸在味蕾的余韵中。主厨送他出门时，温和地提醒：“下一次，或许可以是一些……更私人的东西。一段无关紧要的记忆，或者一个……小秘密。

”老饕心中一凛，但很快被对下一次美味的期待所淹没。他沉迷于这种极致的感官体验，开始频繁光顾“餍足”。

他潦草批注的独家食谱、一段关于他如何恶意贬低一位竞争对手餐厅的记忆……每次付出后，他都会感到一阵轻微的恍惚和空洞，但很快就会被下一次饕宴的极致快乐所覆盖。

他变得越来越瘦，脸色苍白，但精神却处于一种诡异的亢奋状态。他的食评工作几乎停滞，因为他对普通食物再也写不出任何有意义的评价。他的编辑兼好友小叶发现了他的异常。

“陶哲！你最近怎么回事？瘦成这样！给你带的饭你一口不动！你生病了吗？

”小叶抓住他的胳膊，担忧地看着他。老饕眼神闪烁，避开她的目光：“没……没事，就是胃口不好，在尝试一种新的……饮食疗法。”“饮食疗法？”小叶根本不信，“你看着我的眼睛！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去了什么不干净的地方？”老饕猛地抽回手，语气变得有些焦躁：“我说了没事！我的事不用你管！我很清楚我在做什么！

”他现在满脑子想的，只是下次去“餍足”，该用什么作为报酬。主厨上次暗示，或许可以是他某次获奖的独家感言……小叶看着他近乎偏执的眼神和急剧消瘦的身体，心中的担忧变成了深深的疑虑。3 饕客之聚老饕再次来到“餍足”。这次，餐厅里不止他一个客人。角落里坐着一个穿着优雅却瘦得脱形的女人，眼窝深陷，但一双眼睛却亮得吓人，正用一种近乎痴迷的神情，小口小口地品尝着面前一小碟冰淇淋状的东西，全身心都沉浸在极致的享受中。另一边，一个西装革履、但领带松垮、面色灰败的男人，正紧张地看着主厨，手里紧紧攥着一个牛皮纸文件袋。主厨接过文件袋，看也没看，只是对男人点了点头。

男人如释重负，又迫不及待地坐回座位，等待着他的“盛宴”。老饕感到一种奇怪的亲切感。

这些都是和他一样的“同道中人”。他这次支付的，是那段他曾引以为豪的获奖感言记忆。

交出时，他感到一阵明显的空虚，甚至有点想不起那次获奖的具体情景了，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荣耀概念。但当美食入口，那空虚瞬间被填满，甚至更加膨胀。结束后，那个消瘦的女人主动走过来和他搭话，声音因为虚弱而轻微颤抖，却充满狂热：“难以置信，对吗？第六次来了，每一次都觉得上一次已经是巅峰，主厨总能超越想象！

”老饕认同地点头。“你付了什么？”女人好奇地问，随即又自顾自说，“我上次付了我婚礼上的一段记忆……有点模糊了，不过没关系，和这里的味道比起来，什么都不重要了。”老饕心中一寒。婚礼记忆？这时，那个西装男也吃完了，一脸满足又虚脱地走过来加入谈话，他看起来更像是个商人。“值！太值了！

刚把上次那个并购案的底价‘付’了，反正项目也结束了。”他压低声音，眼中闪着精明又疯狂的光，“主厨说了，下次如果我需要‘特别’的资金消息，也可以‘预支’……”老饕听着他们的对话，感到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这些人，和他一样，而言珍贵无比的东西——记忆、秘密、甚至人生重要时刻——来换取这口腹之欲的极致满足。

这真的……值得吗？一个可怕的念头第一次不受控制地冒出来：如果继续下去，他会付出什么？最终还会剩下什么？主厨的声音温和地响起，打断了他们的交谈：“各位，今天的体验如何？期待下次再见。”他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老饕身上，带着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老饕打了个冷颤。他走出餐厅，那极致的美味依旧在口中回荡，带来无上的愉悦。但这一次，愉悦的底层，却隐隐渗出了一丝冰冷的、名为“恐惧”的滋味。

他发现，自己对普通食物的厌弃感更深了。他甚至怀疑，离开“餍足”的盛宴，他是否还能活下去。而小叶，已经在他公寓楼下等了很久，手里提着保温盒，脸上是前所未有的严肃和决心。“陶哲，我们得谈谈。”她的语气不容拒绝，“关于那家‘餍足’餐厅，我查到了一些东西。”4 编辑的疑虑公寓楼下，夜风微凉。

小叶提着还冒着热气的保温盒，拦住了刚从“餍足”归来、身上还带着那股奇异香气的老饕。

“陶哲，你到底怎么回事？”小叶的目光锐利，带着不容置疑的担忧和严肃，“你瘦得脱了形，工作完全停摆，现在连门都不让我进了？就因为你那见鬼的‘饮食疗法’？

”老饕眼神躲闪，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仿佛还在回味刚才那极致的滋味，对眼前的热汤毫无兴趣。“小叶，我说了，我很好。只是最近……胃口比较特别。

”“特别到要半夜三更跑去那种鸟不拉屎的巷子？”小叶逼近一步，声音压低却充满力度，“我查了！那条巷子根本没有登记在册的餐厅！‘餍足’？卫生、工商、消防全都没有记录！

那根本就是个黑店！”老饕的心猛地一沉，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被一种偏执的维护取代：“你调查我？你不懂！那不是普通的餐厅！

主厨他是……他是艺术家！天才不需要那些俗套的许可！”“天才？艺术家？

”小叶气得几乎笑出来，“哪个天才会把自己的客人搞得像瘾君子一样人不人鬼不鬼？

陶哲你看着我！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

”她强行将保温盒塞到他手里：“这是你以前最爱喝的莲藕排骨汤，我炖了四个小时！

你尝尝！就尝一口！”老饕看着那碗曾经让他赞不绝口的汤，此刻在他眼中，却显得油腻、平庸，甚至散发着一股令他厌恶的、属于“凡俗”的气息。

与“餍足”那直击灵魂的滋味相比，这简直是猪食！他猛地推开保温盒，汤汁溅了出来，烫红了小叶的手。 “我不需要！”他低吼道，语气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暴躁和陌生，“我不饿！而且这东西根本没法吃！你根本不明白什么是真正的美味！

”小叶被他的反应和话语惊呆了，看着自己发红的手背，又看看老饕那近乎癫狂的、深陷的眼窝，一股寒意瞬间窜遍全身。

这不再是她认识的那个对美食充满热爱、哪怕一碗泡面也能吃出幸福感的老饕了。眼前的人，像是被什么东西掏空了内在，只剩下对某种极致刺激的疯狂渴求。

“陶哲……”小叶的声音带上了一丝恐惧，“那家店……那里的东西……是不是有问题？

你是不是……上瘾了？”“上瘾？”老饕像是被这个词刺激到，猛地后退一步，眼神闪烁，“你不懂！那是升华！是极致的体验！是你们这些味觉平庸的人永远无法理解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