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马识人央朵英措最新小说推荐_完本小说免费阅读看马识人(央朵英措)
木哈的命是英措救的。
其实不止木哈,扎哈、尕青的命也都被英措救过。在玩起来不计后果的年纪,身边有个仗义的孩子王是幸运的。
香格里拉的夏季并不热,但是雪山融水流经的山沟子里总有燥热难耐的孩子。
这天午后,一条湍流旁,已经玩厌了的英措和扎哈,闭着眼躺在水边的大石头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香巴拉秘境古老的传说。
“那里真的有去无回吗?你听说有人进去过?”扎哈好奇地问着比他大一岁的英措。英措还没来得及回答,第二串问题就已经来了,“离咱们这里也不远对吧,听说只有功德圆满的人才能去到那里,哎哎哎,啥叫功德圆满啊?”扎哈突然急切地抬起头盯着英措,像是问出了一个必须要得到答案的问题。
闭着眼的英措有些不耐烦,鼻子释放着来自胸腔长长的烦气,最后不容置疑地给出了一个不知真假的答案,英勇的战死,就是功德圆满,就像嘉察协噶一样。嘉察协噶是《格萨尔王传》中格萨尔王的兄长、岭国大将之首,武艺高强且心怀赤诚。在霍岭大战中,面对叔叔晁通的通敌背叛,他毫无退缩,率部奋勇抗敌,最终中箭战死。其战死的结局,集中彰显出忠诚无畏、舍生取义、为守护家国不惜牺牲自我的崇高精神,是史诗中正义与担当的象征。
年龄小一点的木哈和尕青,玩水是没有够的,迟迟没有上岸的打算,手搭在岸边的石头上,腿和身子任水冲浮,长憋一口气闭上眼睛,把头潜在水底,用耳朵听水下的声音,甭管上面水流声多么响亮,水下依旧是相对寂静和神秘的,上来猛吸一口气,满脸的惬意和满足,仿佛刚游历过另一个世界。
两个坏小子看到岸上的英措和扎哈都闭上了眼,就起了坏心思,在河底摸起小石子往他们身上扔,然后再迅速潜到水底,过一会再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冒出水面,起初大孩子们懒得理他们, 几次三番之后,当坏小子再次以为得逞了冒出头的时候,英措已经为他准备好了一大坨泥巴,啪的一声糊在脸上,所有人笑作一团。
小孩子们消停了,大孩子的耳朵被蝉鸣和水流声再次堵住,很快地睡去。
这短暂的安静没一会儿就被哗的一声突然打破,尕青从水里直挺挺地站起来,惊起岸上一片飞蠓。
“木哈,不见了!”尕青迅速地看了一圈周围后,大叫了起来,最近频繁的溺水事件,让人格外警觉。
“木哈!木哈!”急切与慌张在山谷回荡。
英措一个挺身,半蹲起来,像是一只被惊醒的野兽,冷静地顺着河流的方向往下瞅,很快就锁定了一个翻滚着反着光的肚皮,“在那呢!”正说着就已经冲出去好几米,光脚踩在碎石上发出有节奏的嚓嚓声,三步并两步,连跳带跨,如猎豹一般,刹那间就追了上来,一个猛子直插进去,水面泛起暗涌,五秒之后,两个脑袋在下游露了出来,木哈脑袋上撞了个大包,一时吓得有些呆愣,但好在捡回来一条命,没什么大碍。上岸后,木哈指着他和英措脖子里戴的噶乌项链说,是这两个守护神合力救我上来的,他虔诚地把自己的获救归功于这两条项链,直到两年后木哈自己也救了一个孩子的命的时候,他才开始真正感激英措。
央朵是这群孩子里面唯一的女孩,男孩们游泳的时候,她都是远远地躲在上游的树荫下织围巾,织累了就在水洼里摸些小鱼小虾,泥地上留下一串细窄的脚印。
她刚才听到了尕青的呼叫声,就什么都不顾地跟在尕青的光屁股后面追过来,木哈被救了上来,看着没事了,一群人才同时不好意思地乱作一团。
男孩们一脸坏笑,起着哄,连滚带爬地往水里跳,羞涩而又兴奋地把下半身藏在水下,一起朝着央朵拍打水花,衣服被淋湿的央朵气恼地用小石子回击。
惊吓在打闹声中远去。
戏完水的下一个活动通常是去摘藏乌梨,这时候的藏乌梨虽然还没有完全成熟,但由于这里特殊的光照和温差的缘故,半熟的梨已经很甜,山沟里很少有人来,也就这帮熊孩子为了吃点甜味,不惜钻进这荆棘密布的深林。
英措最擅长爬树,胆子也最大,他总能爬到树的最尖上采摘被阳光晒得最足的梨子,在那细细的树梢上,他倒像是一个快要熟透的果子一样摇摇欲坠。其他孩子在下面轮流张起上衣的底角,左右摇晃着对准从天而降的果子,每人两个,英措每次只摘十个,多了不采,细水长流,这一树的梨,他们能吃到大雪封山。
英措有点私心,总是把最红的一颗留给央朵。这里面有英措对他们之间最弱小的伙伴的格外照顾,也有一点青春悸动的萌芽在作祟,从他俩某次吃梨的细节就能看得出来。
央朵小小地咬上一口,眼神火热地递给了英措,咬过的地方正对着英措的嘴巴,英措装作若无其事地对着央朵咬过的地方就是一大口,汁水四溅,他笑得前仰后合,不知道是在用梨子四溅的汁水掩饰难掩的高兴,还是在用笑掩饰吃相粗鲁的尴尬。但总之他隐约尝到了央朵嘴巴的香甜。
其他的孩子对此习以为常,更多的时候他们就像是没看到一样,有时不经意地看到了,并且到了无法伪装的地步,就会不好意思地笑着把头转向一边,像是也尝到了一点爱情的味道。所有人对英措和央朵的关系心照不宣,没有人觉着不妥,更没有人妒忌,弟弟们虽然也爱着央朵,但是这是一种含有尊敬的爱,他们更希望央朵能早日成为他们的大嫂,这样就能与他们真正融为一体。
央朵与这群男孩并不是同一个部落的,央朵是草甸边缘的农人,以种地和做杂工为生,而英措、尕青、木哈、扎哈是高山草甸深处的扎洛人,祖祖辈辈以骑马放牧为生。但他们的家离得并不远,都在香格里拉腹地。
香格里拉不久之前主要的交通工具还是马,但近几年马的数量一下比之前少多了,草甸上已经遍布各色的摩托车,拉着虚弱的黑烟一顿一挫扭来扭去,吃力地追赶着牛羊,虽然摩托车与这里的一切格格不入,但已经成为一种时兴,一种莫名其妙的必需品。
交通工具多了,马的用处也就少了,走很远的路才能看到稀稀拉拉的几匹,漫无目的地游荡在远处天空与草原的交界处,经过世代漫长的奔波之后,得以休憩。
但在古老的纳木错牧场,一群健壮的中甸马仍旧不得清闲,因为它们的主人是生活在这里的扎洛人,在这个交通闭塞加油不便的高山牧场,马的功能依旧无可替代,扎洛在当地语言中是英雄、勇敢的意思,部落的图腾是战马,他们的祖先早在千年前就与马建立了不解之缘,他们的生活中和生命中不能没有马。
扎洛部落里的孩子从小就渴望有一匹属于自己的马,他们从学会走路开始就在马群中蹒跚着挑选自己的马,再大一点,就追在父亲的屁股后面央求甚至胡搅蛮缠,直到有一天,再也无法忍受烦扰的父亲决定让他学了,他们才罢休,父亲会花上几分钟的时间,粗鲁地把孩子扔上一匹信得过的老马,漫不经心地念叨几句,拍一下马屁股,让它尽快走起来,像是打发走一个难缠的债主。那匹老马带着孩子伴着落日余晖,在牧场里常去的地方慢悠悠地溜上一个下午,孩子就学会了骑马,并且准能在晚饭之前赶回来。马是最好的教练,它是最能教会一个人怎么去骑马的。
当然有时父亲们也会为他们的粗心大意付出代价,孩子从马背上摔下来骨折在这里时有发生,所以在这片草原上能经常看到脖子里挂着胳膊的半大孩子,挂得随意且潦草,显然并没有从父辈的马虎之中吸取教训。
大人们对此习以为常,因为他们也是这么过来的,甚至孩子狼狈的模样不但没有让他们产生怜悯或是心疼,反而让他们一阵阵发笑,他们乐观地认为,人在小的时候摔了跟头,以后才会小心,长大后才不会出更大的事,但在我看来,这更多的缘于他们治疗手段的便捷和奇效。
在纳木错隐秘的山涧里,有很多天然温泉,当地人用它们治愈百病,跌打损伤、伤寒淤滞、疑难杂症在这里泡一泡,一段时间之后,都能奇迹般地康复或是减轻。传说很早之前有一位牧民路过这边的温泉,看到一个翅膀受伤的鹰落入其中,以为没救了,但一天之后再路过时却发现它已恢复如初,羽毛闪着金光飞走了,牧民没有据为己有,而是广而告之,当地人就这样发现了药泉。自此之后,这里的人们对疾病和伤痛有了一种有恃无恐的底气。现在香格里拉很多交通方便的地方,开发的药泉景点已经闻名全国,各地慕名而来的病人,一车一车像苹果一样地往里面倒,他们贪婪地浸泡着,试图把碰伤的果皮和实际上已经腐烂的果核一并泡好,但往往无功而返。他们进不了深山,那些真正的天然药泉,只有深山里有,也只有少数本地人知道。
我对景区里神奇的药泉持怀疑态度,宣传得越是天花乱坠,我对它越是提不起兴趣,所以我没有同家人一起进去,而是一个人坐在外面。对了,忘了介绍一下我了,我是和家人一起来香格里拉旅游的,平时生活在上海,连续一周各景点打卡式的游玩,已经让我疲惫不堪,反而是路途中车窗外那些未经雕琢的风景在持续地冲击着我的视觉神经,让我保有一丝激情,坚持走下去。就在我坐在外面百无聊赖之时,我遇到了英措,他看到我印有东方明珠的太阳帽,健谈地跟我开启了话题。那个鸭舌太阳帽是我在定居上海之前,第一次到上海旅游的时候买的,有纪念意义,样式和质量都不错,我一直保留至今,出去旅游的时候还会戴。我们聊得很投机,以至于到最后我都不希望我的家人早早泡完了出来打扰我们,我不住地转头看向温泉房的门,并不是焦急地期盼家人出来,而是担心突然出来的家人打断这次谈话。这次偶遇让我认识了英措,也知道了一些关于他与上海的故事。
这次交谈,我只是粗略地知道了他原来在上海做什么,是为什么去上海的,又是为什么离开上海的,我有很多好奇的地方根本来不及问他,因为他继续往下说的故事本身把我深深地吸引住了,我忘记了发问。那天我的家人虽然泡到天黑才恋恋不舍地出来,但在这短暂的一个下午里,他的故事还远远没有讲完。我在多个瞬间意识到他健谈得有些过分,甚至一度怀疑他的精神有问题,但我对他的故事也是着迷得有些过分,怀疑和着迷竟然两者抵消了。
最后无奈家人的催促,我不得不终止这次谈话与他告别,我想留下他的联系方式,但无论我怎样打断他,他仍旧在继续诉说着他的往事,他的声音像一根绳子一样牵着我,让我无法离开,最终是家人的拉拽,强行使我挣脱,我又陷入了另一个沼泽。
所以他的故事是不完整的,有一部分还遗留在香格里拉,我擅自用猜测和推理把残缺的部分补上了,也许和真实的故事差之千里,也许和真实的故事相差无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