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济南，酷热难耐。

手机屏无声地显示着37℃，整层楼都响着空调外机的嗡嗡低鸣，倪晗的办公室却偏偏不开空调，还大敞着窗。

她像株畏寒的植物，向窗外的热风里探着身。

手机震了震，是闺蜜小蕾的消息：“倪晗，下个月你三十九岁生日，礼物我已经想好了——八块腹肌的小鲜肉，直接送到你床上。瞅你那守活寡的蔫儿样，再不沾沾男人，你底下那地儿都快荒得长草了！ ”

倪晗慌忙把手机扣过来，眼角瞥了一眼门外，这口无遮拦的闺蜜黑话，如果被单位的人看到，她的脸就别想要了！

茶水间里关于她的闲话已经够多了：每天喝的养生茶被说成是“采阳补阴”，丈夫长驻国外被编排成“可能在巴西养了情人”，连一直坚持的健身也成了“有目的”和“耐不住寂寞”。

她真是不明白，自己这个“部门副总”，就算是靠着父亲疏通关系才当上的，也不过就是个“空壳”一样的虚职，至于让部门同事对她有那么大的敌意吗？上任都已经五年了，闲话和嘲讽还是没完没了！

这要是小蕾，早就冲出去一个耳光扇到脸上了！可她不敢，她连吵架都吵不赢，更别说动手！这懦弱的性格，让她自己都讨厌自己！

门缝下钻出的冷气，像蛇一样缠上她裸露的脚踝。外面那些年轻人，总爱把冷气调到刺骨的20℃。她蜷起脚，搁在椅子边缘，拿起电热底座上加着热的桂圆红枣茶啜了一口。

“八块腹肌的小鲜肉……”倪晗想着小蕾的信息，摇着头苦笑。“小蕾啊……小蕾，我要能像你那么洒脱就好了。

小蕾的健身会所从不缺年轻教练，小蕾也不止一次地怂恿她挑一个“玩玩”，但倪晗始终过不了自己心里那道坎，像是有心理洁癖。

去年生日，小蕾送的礼物是一只电动玩具。倪晗用过几次，觉得索然无味，便扔在柜子里锁了起来——与那件被丈夫撕破的内衣放在一起。

她隐约觉得自己出了问题。

叹了口气，继续把手里的报表看完。离下班还有段时间，她取出粉盒补妆。镜中这张脸，常被美容师夸赞是“幼态基底”，可到了这个年龄，即使再幼态，眼角那些细小的皱纹也还是如期而至了。

正往脸上扑着粉，倪晗突然想起小蕾嘱咐的另一件事：昨天小蕾给她发来一个宠物领养群的链接，让她必须领养一只——“献份爱心，也好歹有个喘气儿的陪你。“

小蕾最近“痴迷”宠物救助之类公益事业，说是要参选“杰青企业家”。倪晗对“公益”并不感冒，但“有个喘气儿的陪你”这句话，确实戳中了她。

女儿陆歌住校，远在巴西的陆天远几个月都不打一个电话。每天下班回到家，空荡的屋子，静得连呼吸都能听到回声。

她放下粉扑，拿起手机点开链接，提交申请时，在备注栏敲下：“孟茹蕾介绍的。”

群主秒速通过，并热情地在群里@她欢迎。倪晗点开群公告，仔细阅读领养规则：每周四下午17点整，发布宠物信息，每只宠物首位留言“申请领养”者获得领养资格……

她正逐字研究着规则，群里突然开始刷屏发布宠物照片！倪晗心头一慌，这才惊觉此刻正是周四的17点！

她急忙屏住呼吸，紧盯着屏幕。

一张狗狗的照片跳出来，瞬间抓住了她的目光！那是一只黑白花的泰迪犬，毛茸茸的像团棉花糖，湿漉漉的黑眼睛隔着屏幕望进她心底。备注写着：“两岁母犬，被遗弃，软糯粘人。”

就是它了！倪晗手指飞快地敲下“申请领养”，点下发送！

几乎就在同时，另一条“申请领养”的信息，死死压在了她的留言上方。

被人抢了！可恶！

她不甘心，急忙截了图私信群主：“群主您好，我真的很喜欢这只狗狗，能不能请您帮忙协调一下，让那个人让给我？我可以给他现金补偿。”

群主回复：“你是蕾姐朋友，我肯定会帮你，但不能明着破坏规矩。这样，我把他的微信推给你，那男生叫小山，人不错，挺好说话。你先加他私聊，谈不成我再找他。”

倪晗添加了小山的微信，在验证信息里谨慎地填上：“我是群里新来的，跟您聊聊养狗的事。”

对方通过后，倪晗立刻发出信息：“你好小山，打扰了。我也很喜欢那只狗狗，你能不能把领养机会让给我？我知道这很冒昧，但如果你愿意，我可以补偿一些钱给你。”

小山的回复带着明显的敌意：“你搞错了吧？这是爱心领养群，不是卖狗的市场。”

倪晗耐着性子解释：“对不起，是我表达的不够好，钱只是对你的感情补偿，不是买。我真的很喜欢它，你可以开个价，我不会让你吃亏的。”

那边沉默了很久，才弹出一条信息：“阿姨，你眼里是不是只有钱？快四十岁了，还不懂得尊重别人。你们这个年纪的人，怎么总是觉得有钱就能买到一切？”

阿姨？四十岁？这几个字眼像针一样扎进倪晗的神经。她猛地想起——刚才急切之下，竟忘了对新加的好友关闭朋友圈权限！那些仅小蕾可见的隐私、闺蜜间对年龄的感叹和自嘲，甚至连那张素颜的丑照，恐怕已都被对方一览无余。

她慌忙关闭了小山的权限，但显然迟了。对话框里弹出一张刺目的截图，正是她昨天发的一条朋友圈动态——保温杯里泡着桂圆红枣茶，配文“夏日养生特饮”。紧接着是对方嘲讽的信息：“太夸张了吧阿姨？37度高温还捧着保温杯喝这个？幸亏狗狗没被你领养，不然天天跟着你喝养生茶跳广场舞吗？”

一股火气直冲头顶，倪晗愤懑地点开小山的朋友圈，试图找点素材反击。

封面照片上的男孩阳光俊朗，穿着简单的白T恤，身材颀长挺拔。单眼皮的眼睛弯起温和的弧度，脸庞线条柔和，没有攻击性，反而有种干净的暖意。

朋友圈的内容大多是打篮球、骑单车、爬山，也有大学校园里的夜跑和路边烧烤摊的烟火气。

其中有张照片，像是一张合影被裁掉了一边，小山的胳膊上，还搭着半只涂着指甲油的手。倪晗的目光在那只手上顿了顿！

女孩的手？裁掉了？他这是被甩了吗？真是活……幸灾乐祸的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按了下去——这话题不能提！他这人是刻薄，但她也不能扒开别人的伤口撒盐。

可倪晗再也憋不出什么恶毒的话，最终只能不软不硬地敲下：“我喝什么是我自己的事，轮不到你一个小屁孩指手画脚。还是管好你自己吧，别光顾着养狗，期末挂科就难看了。”

敲完就懊恼地捶头——笨死了，骂人都不会！

对方回复得飞快：“阿姨别担心，我大学早毕业了，也从没挂过科。不过跟阿姨比起来，我确实是小屁孩，你三十九岁，我才二十四，你比我大十五岁。整个秦朝也不过只有十四年，你比我大了一个朝代，都算得上是出土文物了。”

“出土文物！”

这四个字，仿佛刺目的射灯，将倪晗钉在一张冰冷的展台上。镜子里眼角那些细纹，也骤然变成了陶器上清晰可见的裂纹。

倪晗眼前一黑，胸口闷得发疼，想继续反击，但心态已经溃不成军，最终只能悻悻将他拉入黑名单了事。

群主倒是很快来了信息：“怎么样了，晗姐，谈妥了吗？需要我出面找他吗？”

倪晗望着那个信息发呆了片刻，有气无力地回了一句：“算了，我不要了。”

心烦意乱中，倪晗拨通了小蕾的电话——这是她多年养成的习惯，委屈的闸门一开，第一个就会找小蕾诉苦。

电话接通，传来小蕾带着明显喘息的、不耐烦的声音：“干嘛呀倪晗？我忙着呢！”话音未落，听筒里猝然响起一声男人的惊呼，紧接着是小蕾的呵斥：“别停！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