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全感到头像要裂开一样疼，眼前全是乱闪的代码光点。他最后记得的是电脑屏幕右下角的时间，凌晨三点。然后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再睁开眼，看到的不是熟悉的出租屋天花板，而是雕花的木梁和精致的纱帐。空气里有淡淡檀香味道。他躺在一张宽大的木床上，身上盖着触感光滑的丝绸被子。

他猛地坐起来。

这不是他的房间。他甚至不确定这是不是他认知里的那个世界。

大量不属于他的记忆碎片猛地冲进脑海，像一场突如其来的海啸，瞬间淹没了他原有的意识。他叫周全，但又不止一个周全。他是那个连续熬夜72小时写代码的程序员周全，也是另一个刚刚从家族高楼上一跃而下的、同样名叫周全的年轻人。

两个灵魂的记忆疯狂碰撞、交融，带来一阵剧烈的恶心感。他冲下床，扑到房间一角的铜盆边干呕，却什么也吐不出来。

稍微平复后，他撑着身体站起来，走向房间另一面巨大的铜镜。镜面模糊，但仍清晰地映出一张脸。一张与他原本有七八分相似，却更年轻、更精致，也毫无血色的脸。只是此刻，这双眼睛里充满了惊骇、茫然，以及一丝劫后余生的狠厉。

记忆逐渐清晰。周家，青州城的商业巨头。他是周家养了十八年的“少爷”，直到半个月前，真正的少爷周明轩被找了回来。他从此成了鸠占鹊巢的笑话。过去的半个月，是整个周府上下，尤其是那位真少爷周明轩，对他无休止的嘲讽、刁难和人格上的践踏。

就在几个时辰前，周明轩带着几个跟班，把他堵在花园回廊里。

“一个佣人的孩子，偷了我十几年的人生，居然还有脸继续留在这里白吃白喝？”

“看看你这副窝囊样子，连给我提鞋都不配。”

“识相的就自己滚，别脏了周家的地。”

字字句句，像淬毒的匕首，精准地扎进原主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

于是，这个才十八岁的少年，在被彻底剥夺了一切尊严和希望后，选择了最决绝的方式——从他居住的这座小楼的窗台，跳了下去。

结果就是，代码写秃了头的程序员周全，在这个身体里醒了过来。

周全看着镜子里那张苍白的脸，抬手摸了摸冰冷的镜面。一股不属于他的巨大悲愤和不甘，混合着他自己那股来自现代社会的、从不服输的硬气，猛地冲了上来。

“就因为不是亲生的，十八年的感情说喂狗就喂狗？”他对着镜子里的倒影低语，声音沙哑却带着冷意，“冒牌货？笑话！”

他扯动嘴角，露出一个绝不属于原主的、带着狠劲和嘲讽的冷笑。

“他们越是想看我烂泥扶不上墙，我越要活出个人样。这笔账，得算。”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当务之急是弄清楚更多状况，不能露出破绽。他开始快速翻检房间里的东西。书架上的书多是些风花雪月的诗词，偶尔几本账簿入门，看得出原主被养得毫不接触家族核心。抽屉里有些寻常的笔墨纸砚。

最后，他在枕头底下摸到一个硬壳的小本子。封面上一个字都没有。他翻开，里面是原主清秀却带着颤抖的笔迹，是一本日记。

最新的一页，墨迹甚至还没完全干透，只有一行绝望的字：“……无路可走，唯有一死，以证清白。”

周全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攥了一下，闷闷的疼。他快速往前翻，里面记录的大多是这半个月来的遭遇，字里行间全是小心翼翼的恐惧和无尽的委屈，偶尔有几页提到过去十八年养父母偶尔流露的温情，更显得此刻的对比无比残忍。

“得藏起来。”他捏紧了日记本。这玩意儿要是被周明轩或者那些趋炎附势的下人发现，指不定又能编排出什么罪名来嘲讽他“假清高”或者“死都不干脆”。

他眼神快速在房间里扫过，最后锁定在床板底下。那里有个不起眼的缝隙。他刚蹲下身，想把日记本塞进去，门外就由远及近传来一阵清晰的脚步声，伴随着不耐烦的说话声。

“人真的没气了？可别是装的，想博取父亲同情吧？”一个年轻又傲慢的声音，周全的记忆立刻识别出——是周明轩的一个贴身跟班，好像叫陈昊。

“哼，没死成算他命大。不过摔那么一下，也够他受的。”另一个声音接口，带着十足的谄媚，“轩少爷您慢点走，这边门槛高。”

周全心里猛地一紧。周明轩亲自来了？

他动作快得惊人，几乎是凭借本能，唰地把日记本塞进那个缝隙，又迅速把被褥扯乱了些，然后一个翻身躺回床上，拉过被子盖到胸口，闭上眼睛，调整呼吸，假装仍在昏睡。整个过程不到五秒。

几乎就在他刚调整好状态的瞬间，“吱呀”一声，房间的门被人毫不客气地从外面推开了。

几双脚走进来的声音。即使闭着眼，周全也能感觉到几道目光落在他脸上，充满了审视和毫不掩饰的恶意。

“啧，还真醒着呢？命挺硬啊。”那个傲慢的声音又响起来，是陈昊，“从那么高地方跳下来，居然只是摔晕过去，皮都没破几块。该不会是早就计算好的高度，故意演给老爷夫人看的苦肉计吧？”

周全忍住睁眼骂人的冲动，继续维持着虚弱不堪的呼吸频率。

“行了。”一个清冷些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淡漠，“父亲让我来看看他死没死。既然没死，就别躺在这里装可怜碍眼了。”

这是周明轩的声音。周全的记忆里，这个声音的主人总是用最优雅的语调，说着最刻薄的话。

周明轩似乎往前走了两步，停在床边。周全能闻到一股淡淡的、价格不菲的熏香味道。

“周全，”周明轩的声音近在咫尺，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没死成，是不是很失望？你说你，就算是死，也死得这么不干脆，给人添麻烦。”

周全的睫毛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他差点就没忍住。

旁边另一个跟班立刻讨好地接话：“就是，轩少爷您何必亲自来看他，平白污了您的眼。这种坑蒙拐骗了周家十几年的贱种，让他自生自灭都是便宜他了。”

周明轩似乎轻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快意：“话不能这么说。毕竟也叫了父亲母亲十几年，这点面子情还是要做的。去，跟管事说，既然人没事，就别请大夫了，浪费家族资源。让他好好‘静养’。”

那个“静养”两个字，被他咬得格外重，充满了讽刺意味。

“是，是，轩少爷仁慈。”跟班们连忙附和。

脚步声又开始移动，似乎是要离开。

走到门口时，周明轩停下脚步，又补了一句，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进周全耳朵里：“对了，既然醒了，明天的家族晨会就别缺席了。父亲最近心情不好，别再因为你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惹他老人家心烦。”

门被轻轻带上，隔绝了外面的声音。

房间里彻底安静下来。

周全缓缓睁开眼睛，眼底一片冰冷清明，没有丝毫昏睡过的痕迹。他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身下的被褥。

家族晨会？心情不好？

他慢慢坐起身，目光再次投向那面铜镜。镜中的少年，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眼睛里，之前属于原主的懦弱和绝望已经被彻底碾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属于猎手般的审视和决绝。

好得很。他正愁没机会近距离观察一下这群“家人”的嘴脸。

明天的晨会，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