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君这一声怒喝，如平地惊雷，炸得柳氏魂飞魄散。

她“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膝行到老太君脚边，抱着她的腿哭嚎起来：“母亲，您明鉴啊！

薇儿她是一时糊涂，她绝没有要害三姑娘性命的心啊！

她还是个孩子，您就饶了她这一回吧！”

“孩子？”

老太君气得发笑，用拐杖指着抖成一团的沈玉薇，“十五岁的姑娘，心思就如此歹毒，连自己的亲姐妹都敢下此毒手！

再长几岁，岂不是要翻了天去？

我镇国侯府，容不下这等蛇蝎心肠的东西！”

沈毅的脸色铁青，他看着跪地求饶的妻女，又看看我苍白着脸、浑身湿透却眼神清亮的样子，一股深沉的悔意和怒火交织在胸中。

他一步上前，一把将柳氏从老太君腿边拽开，声音里是压抑不住的怒气：“事到如今，你还敢狡辩！

你身为继母，不但不慈，反而纵女为恶，险些害了婉儿性命！

你眼中还有没有我这个侯爷，还有没有侯府的规矩！”

柳氏被他吼得一愣，随即哭得更加大声：“侯爷，臣妾冤枉啊！

臣妾对婉儿，向来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怎么会……够了！”

我冷声打断了她的哭诉。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集中到我身上。

我迎着他们或惊愕、或愤怒、或探究的视线，缓缓走到柳氏面前。

我的身体还在发抖，一部分是因为冷，另一部分，则是因为这具身体本能的虚弱。

但我站得笔首，积攒了百年的玄门宗师气度，让我在这一刻拥有了不容置疑的力量。

“母亲，”我轻声唤道，这两个字从我口中吐出，带着说不出的讽刺，“您说您待我好，那为何我院里的炭火，永远是烟多火小的劣等黑炭？

为何我每月的份例，总要比二姐少上三分？

又为何我身边的丫鬟，都是些笨手笨脚、畏首畏尾的新人，而您院里得力的婆子，却一个也派不过来？”

我每问一句，柳氏的脸色就白上一分。

这些都是原身默默承受、从未宣之于口的委屈。

如今被我当着老太君和侯爷的面一一揭开，无异于将柳氏那张贤良淑德的画皮，一层层撕得粉碎。

“我……我那是……”柳氏语无伦次，支吾了半天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婉儿体弱，我让她用银霜炭，是怕她被烟熏着！”

“她的份例，是……是她自己说用不了那么多，让我省下的！”

“至于下人，是她自己性子软，管不住那些刁奴，与我何干！”

这些漏洞百出的辩解，连她自己都不信。

沈毅气得浑身发抖，一脚踹在旁边的石凳上，那厚重的石凳竟被他踹得翻了个个儿。

“好！

好一个贤妻良母！”

他怒极反笑，“柳如眉，我沈毅当初真是瞎了眼！”

老太君更是心疼地将我揽入怀中，她的怀抱并不柔软，却带着一股让人安心的松柏之气。

她抚着我冰冷的手，声音里满是自责和后怕：“是祖母不好，是祖母疏忽了。

我的乖孙女，让你受了这么多委屈。”

我靠在老太君怀里，感受着这迟来的温暖，心中一片平静。

原身的怨气，似乎在这一刻消散了许多。

“祖母，婉儿不委屈，”我轻声说，“婉儿只是想让父亲和祖母知道，女儿虽不爱言语，却不是傻子。

谁真心待我，谁阳奉阴违，女儿心里都清楚。”

我的话，让沈毅的脸上更是火辣辣的疼。

最终，老太君一锤定音。

“沈玉薇，心思歹毒，禁足于自己院中三个月，闭门思过！

罚抄《女诫》一百遍，抄不完不准出门！”

“柳氏，教女无方，苛待嫡女，即日起，交出掌家之权，由张嬷嬷代管。

你也在自己院里好好反省，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再出来！”

这个惩罚，不可谓不重。

对于柳氏而言，掌家之权就是她身为侯府主母的立身之本，如今被夺，无异于断了她的臂膀。

而沈玉薇，最是爱慕虚荣，喜欢参加各种诗会宴请，禁足三个月，比杀了她还难受。

柳氏母女面如死灰，被几个粗壮的婆子拖了下去，连哭嚎声都显得那么有气无力。

一场闹剧，终于收场。

风波平息，我紧绷的神经一松，一股难以抵挡的疲惫和寒意从西肢百骸涌上来，眼前阵阵发黑，身子一软，便失去了知觉。

再次醒来，己经躺在了自己房中柔软的床榻上。

屋子里燃着安神的熏香，身上也换了干爽舒适的寝衣。

大哥沈昭远就守在我的床边，见我睁眼，他立刻凑了过来，脸上满是关切。

“婉儿，你醒了？

感觉怎么样？

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我摇了摇头，嗓子干得冒烟。

他立刻会意，小心地扶我起身，端过一碗温热的姜糖水，一勺一勺地喂我喝下。

温热的液体滑入喉中，驱散了些许寒意。

我看着他紧张的神情，心中流过一丝暖意。

无论如何，这个大哥，是真心疼爱原身的。

“大哥，我没事了。”

我对他笑了笑。

沈昭远看着我的笑容，却有些出神，他犹豫了片刻，才轻声问道：“婉儿，你今天……好像和以前很不一样。”

我心中一凛，知道他起了疑心。

也是，一个原本怯懦自闭的少女，突然间变得条理清晰、言辞犀利，任谁都会觉得奇怪。

我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掩去眼底的神色，露出一副劫后余生的脆弱模样：“大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掉进水里的那一刻，我以为自己要死了。

脑子里闪过很多事，想起早逝的母亲，想起你和祖母。

我忽然觉得，如果我就这么死了，太不甘心了。

或许是……人在临死前，胆子总会变大一些吧。”

这个解释合情合理，也最容易让人接受。

沈昭远闻言，眼中满是心疼。

他伸出手，像小时候那样摸摸我的头，却又在半空中顿住，最终只是轻轻拍了拍我的被子。

“是大哥没用，没能护好你。”

他自责道，“你放心，以后有大哥在，绝不会再让任何人欺负你。”

我点了点头，心中暗道，以后，是我护着你才对。

他陪我说了会儿话，又嘱咐我好好休息，便起身离开了。

房门关上，屋子里恢复了安静。

我打量着这间属于我的屋子。

这里是侯府东侧的“听雨轩”，名字雅致，陈设却颇为简单。

一张梨花木的拔步床，一个梳妆台，一套桌椅，还有一个半旧的多宝阁。

墙上挂着一幅笔法稚嫩的山水画，想来是原身的手笔。

一切都显得有些冷清，与侯府嫡女的身份不太相符。

显然，柳氏在这些地方，也没少克扣。

这时，门帘被轻轻挑开，两个穿着青绿色比甲的丫鬟端着药碗和蜜饯走了进来。

她们一个叫白芷，一个叫沉香，是原身身边仅有的两个贴身丫鬟。

两人都是家生子，性子老实，没什么心眼，也正因如此，才会被柳氏派来伺候原身。

“小姐，您醒啦！”

白芷看到我，眼睛一亮，连忙将药碗放在桌上，“张嬷嬷让厨房给您熬了驱寒的汤药，让您趁热喝了。”

我点了点头，接过药碗，仰头一饮而尽。

苦涩的药汁在口中蔓延，沉香立刻递上一颗蜜饯。

我没有吃，而是将药碗递还给她们，问道：“我落水之后，是谁请的大夫？”

白芷回道：“是老太君身边的张嬷嬷亲自去请的太医院的王太医，王太医给您瞧过了，说您是受了寒，加上本身底子就弱，需要好生将养着。”

王太医？

我微微蹙眉。

太医的诊断自然不会有错，这具身体的确是寒气入体，体虚气弱。

可我总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原身自幼体弱多病，汤药不断，却总不见好。

这不符合常理。

镇国侯府家大业大，请的都是京中名医，用的都是上好药材，就算天生体弱，将养了十几年，也不该是这般风吹就倒的模样。

待两个丫鬟收拾好东西退下后，我屏退左右，盘腿坐在床上，双手掐诀，缓缓闭上了眼睛。

我要为这具身体，做一次最彻底的“望闻问切”。

我沉下心神，将体内微弱的灵力凝聚成一丝细线，开始以内视之法，探查西肢百骸、五脏六腑。

灵力所过之处，身体的状况清晰地反馈到我的脑海中。

经脉纤细，气血双亏，心肺功能微弱，脾胃虚寒……果然是一副破败的底子。

然而，当我将灵力探入丹田气海之时，却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在丹田深处，盘踞着一团若有若无的、极淡的灰黑色雾气。

它如同附骨之疽，缓慢地侵蚀着这具身体本就微弱的生机。

正是这东西，才是原身长年体弱、药石罔效的根源。

这不是病，这是煞。

一种极为阴损的、通过外物长期影响而形成的煞气。

我猛地睁开眼睛，目光如电，扫视着房间内的每一件物品。

能形成这种煞气的，必然是一件长期贴身或摆放在身边的物件。

它本身可能看起来毫无问题，但其材质、形状、摆放的位置，在风水气场的作用下，会潜移默化地损害人的健康。

我的视线，从床头的香囊，到梳妆台上的首饰盒，再到多宝阁上的摆件，一一掠过。

最终，我的目光定格在了床头内侧，那张雕花梨木床的床柱上。

那里挂着一个用明黄色锦缎缝制的平安符。

符咒的样式很普通，针脚细密，看得出缝制之人的用心。

白芷曾说，这是柳氏在我十岁那年，特意去京郊最有名的灵光寺为我求来的，说是能保我平安康健。

原身对此深信不疑，日夜挂在床头，一挂就是五年。

若在旁人看来，这只是一个继母表达关爱的寻常举动。

可在我眼中，这枚平安符，却大有问题。

我伸出手，将它取了下来。

锦囊入手温热，似乎并无异常。

可当我将一丝灵力探入其中，我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锦囊之内，除了常规的朱砂符纸和一些安神的药材之外，还藏着一小撮……坟土。

而且，是取自乱葬岗的、阴气最重的坟头土。

此物阴邪无比，普通人沾染尚且会大病一场，更何况是日夜放在一个体弱少女的床头。

它会像一个微型的煞气源，源源不断地散发出阴寒之气，侵蚀人的生机与气运。

好一个“慈母”！

好一招杀人不见血的阴毒手段！

柳如眉，你不是想让我死吗？

我捏紧了手中的平安符，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很好。

从今天起，我会让你亲身体会一下，什么叫做真正的……不得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