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悦，你这稿子写的什么？”

主编把一叠打印稿重重拍在办公桌上，红笔圈出的“选题平淡”西个字像道刺，扎得人眼疼。

苏悦捏着钢笔的指节泛白，喉结滚动着辩解：“张主编，这事儿不小——望湖小区三十户业主家漏水三天，物业推三阻西，我们查到他们涉嫌挪用维修基金，这关系到居民的切身利益。”

“切身利益？”

主编冷笑一声，下巴朝隔壁工位抬了抬，“新来的实习生，一周就挖出网红奶茶店用过期原料的线索，阅读量破十万。

你呢？

干了三年，笔杆子还黏在邻里纠纷、市政修路这些破事上，什么时候能给我搞个轰动性的大新闻？”

苏悦低下头，指尖抠着稿纸边缘。

《江城晚报》的社会新闻部本就边缘化，她每天背着磨掉边角的相机，在老城区的巷弄里穿梭，镜头对准的不是堵了的下水道，就是坏了的路灯。

那些主编眼里“不轰动”的琐碎，却是普通人实实在在的生活。

下班路过报社楼下的报刊亭，新版《江城晚报》的头版赫然印着副市长赵德山的照片。

镜头里的男人西装笔挺，正握着农户的手笑谈民生，标题加粗放大——《赵德山副市长深入基层，关切农户秋收事宜》。

这才是“轰动性”的标准，苏悦瞥了一眼，转身走进了狭窄的胡同。

租住的老房子里，父亲苏建民正坐在小马扎上擦相机。

那是台老式胶片机，机身磨得发亮，是父亲当年做调查记者的“老伙计”。

“又被主编批了？”

他头也不抬，绒布在镜头上轻轻打着圈。

“爸，我是不是真的做不了深度新闻？”

苏悦把帆布包扔在沙发上，语气里的挫败藏都藏不住。

苏建民停下手里的活，从抽屉里翻出个褪色的牛皮纸采访本。

本子扉页夹着张泛黄的黑白照片，年轻的他站在破旧工厂的烟囱前，眼神亮得像淬了火。

“二十年前，我追了三个月的污染企业，稿子发出来，厂长被抓，下游三个村的村民终于喝上了干净水。”

他指着扉页上的钢笔字，“那时候没人问我‘轰动不轰动’，只问‘真的假的’。

记住，真相是新闻的灵魂，不是用来博眼球的。”

那行“铁肩担道义，妙手著文章”的字迹早己晕染，却重重砸在苏悦心上。

她鼻尖发酸——父亲后来就是因为追更深的黑幕，被人堵在巷子里打断了腿，丢了工作，从风光的调查记者变成了印刷厂的校对，可他从没说过一句后悔。

深夜，电脑屏幕的光映着苏悦的脸，小区漏水的稿子改到第三版，还是觉得少了点什么。

手机突然弹出本地论坛的推送，标题格外醒目：《西郊望山村拆迁启动，百年古宅将何去何从？

》。

配图模糊，深山雾气里的老宅飞檐翘角，像蛰伏在黑暗里的兽。

她鬼使神差地点开评论区，一条匿名留言被顶在最前，字迹潦草却透着寒意：“那宅子不能动，三十年前就该烧干净了。”

苏悦的手指顿在屏幕上，窗外的月光刚好照进来，落在桌角父亲的旧采访本上，扉页的字迹在阴影里若隐若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