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仙人”如同惊雷，炸得满堂死寂。

蜂鸣声仍在持续，尖锐得刺耳，与这古色古香、杀机西伏的相府内堂格格不入。

萧屹能感觉到所有目光都盯在他身上，惊骇、怀疑、恐惧，还有董卓那双眼睛里翻滚的、几乎要溢出来的痛苦与贪婪的渴望。

他拇指一松。

“嗡”噪音戛然而止。

整个世界仿佛被抽走了声音，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心跳。

那突如其来的寂静，比之前的喧嚣更具压迫感。

萧屹缓缓放下开颅钻，将其庄重地放回皮箱内那柔软的衬垫上，动作一丝不苟，带着一种近乎仪式般的肃穆。

他不能慌，更不能显得急切。

此时此刻，他必须是那个掌控全局的“仙人”，而不是一个急于求生的穿越者。

他再次躬身，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提议和这闻所未闻的“仙音”只是微不足道的小术。

“相国明鉴，此非仙法，乃医道至极之术。”

他刻意避开了“仙人”的称谓，却坐实了手段的不凡，“颅中之疾，乃有形之邪，取出即可。

然……”他话锋一转，目光扫过周围那些依旧刀剑出鞘、面色惊疑不定的甲士，以及瘫软在地、面无人色的医官。

“此术关乎相国圣体，不容丝毫差池。

需绝对静谧，无人惊扰。

且……”他看向董卓，“需相国全力配合，暂忍些许不适。

若心神动摇，气血翻涌，于术不利。”

每一句话，都砸在董卓最痛也最痒的地方。

头痛欲裂的是他，求医无门的是他，渴望解脱的也是他。

而“不容差池”、“绝对静谧”，更是将他自身的安危与手术环境死死绑定。

董卓脸上的横肉抽搐了几下，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萧屹，又扫过那箱闪烁着诱人寒光的“神器”。

那蜂鸣声还在他耳中回荡，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能撕裂痛苦的力量。

他渴望解脱，胜过一切！

“都给咱家退下！”

董卓猛地一挥手，声音因激动和强忍的痛苦而嘶哑，“退到堂外！

无咱家命令，擅入者，斩！”

那按剑的将领一怔，急道：“相国！

此人来历不明，妖器骇人，万一伤了相国......嗯？！”

董卓猛地扭头，目光中的暴戾瞬间回归，“你在教咱家做事？”

将领浑身一颤，立刻低头：“末将不敢！”

“滚出去！”

甲士如潮水般退去，连同那些几乎吓瘫的医官和美姬，顷刻间走得干干净净，只留下满地狼藉和浓郁不散的血腥味。

内堂顿时显得空旷起来，只有萧屹，和那座肉山般的董卓。

沉重的门帘落下，隔绝了内外。

萧屹暗暗吐出一口浊气。

第一步，清场，完成。

他打开皮箱，取出无菌手套，缓慢而清晰地戴上。

乳胶薄膜贴合皮肤的细微声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董卓瞪着眼睛，看着这从未见过的“仪式”，眼中的惊疑又深了几分，却更多了一丝被疼痛折磨出的顺从。

“相国，请安坐。”

萧屹的声音冷静得像手术室里的指令，“无论发生何事，请务必保持静止。

过程中或有些许声响、震动，皆属正常，不必惊惶。”

他拿起麻醉针剂，走到董卓身后。

碘伏棉签擦过皮肤，冰凉的触感让董卓肌肉一紧。

“此乃消毒，以防邪祟从毛孔入侵。”

萧屹用一个他能理解的理由解释。

董卓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咕哝，算是回应。

他闭上了眼睛，全身肌肉紧绷，既是疼痛所致，也是极度紧张。

针尖刺入皮肤。

董卓猛地一抖，但出乎意料地忍住了，没有动弹。

局部麻醉药缓缓推入。

萧屹的心跳如擂鼓，但手上的动作却稳定精准。

他面对的不仅仅是一个病人，更是一个随时可能暴起杀人的魔王。

每一秒，都在刀尖上舞蹈。

等待麻药起效的短暂时间，寂静得可怕。

萧屹能听到董卓粗重的呼吸，以及自己血液冲刷耳膜的声音。

他迅速布置好无菌巾，再次确认器械位置。

然后，他拿起了那把高速开颅钻。

“相国，接下来会有声响，不必担心。”

他提前预警。

董卓没有睁眼，只是重重地“嗯”了一声，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不知是痛还是怕。

“嗡！”

钻头再次高速旋转起来，发出比之前演示时更加低沉有力的轰鸣，首接对准了标记好的位置。

萧屹屏住呼吸，全神贯注。

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穿越时空的倒霉蛋，而是主刀医生萧屹。

视野里只有术野，耳朵里只有钻头的声音。

肌肉记忆接管了一切，稳定，精准，控制力道。

骨屑细微飞溅。

董卓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拳头猛然攥紧，胡床的扶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但他竟然真的忍住了，没有惨叫，没有挣扎。

或许是因为麻药，或许是因为那超越理解的“仙术”带来的恐惧和希望，或许只是被剧痛折磨得失去了所有反抗的力气。

钻透颅骨的那一刻，萧屹立刻停下电钻。

切换器械，用精细的咬骨钳扩大骨窗。

动作快、准、稳。

脑膜暴露。

没有显微镜，没有脑室镜，他只能凭借经验和手感。

他小心翼翼地切开脑膜。

找到了！

并非真的什么“虫”，而是一个位置刁钻的慢性硬膜下血肿，压迫着关键区域，足以引发董卓所描述的那种剧烈头痛和烦躁。

血肿部分机化，看起来确实有些难以名状。

他迅速开始清除血肿，吸引，冲洗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内堂里只有器械轻微的碰撞声和吸引器的嘶嘶声。

董卓的呼吸逐渐从粗重变得稍微平稳了一些，紧握的拳头也不知何时松开了少许。

当最后一点压迫被解除，萧屹进行了妥善止血和关闭。

缝合皮下组织和皮肤时，他甚至用上了可吸收缝线，力求将创伤和痕迹降到最低。

做完最后一步，他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才发现自己背后的衣服己经彻底湿透，紧紧贴在皮肤上，冰凉一片。

手臂因为长时间的精神高度集中和精细操作，微微有些颤抖。

他迅速收拾好所有器械，特别是那些沾染了血迹的敷料和废弃物，小心翼翼地装入一个专用密封袋，塞回皮箱底层，这些东西绝不能留在这个时代。

然后，他退后两步，轻声道：“相国，术己毕。”

董卓没有立刻回应。

他依旧闭着眼，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像是在感受着什么。

过了足足十几息，他才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里，暴戾和血红似乎褪去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巨大的、难以置信的茫然和轻松。

他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自己那颗硕大的头颅。

没有预想中的剧痛？

没有那熟悉的、仿佛要炸裂般的斧劈斧凿？

只有一种轻微的、异物侵入后的不适感，和一种前所未有的、难以形容的松快！

仿佛一座压在他头顶数年、令他日夜不得安宁的大山，被人凭空搬走了！

他猛地抬起手，摸了摸太阳穴附近。

那里覆盖着一小块整洁的纱布。

没有血流成河，没有脑浆迸裂。

他甚至尝试着用力晃了晃脑袋。

真的不痛了！

狂喜，如同岩浆瞬间喷发，淹没了那双小眼睛！

“哈哈哈哈哈”低沉的笑声从他喉咙里滚出来，起初是压抑的、试探的，随即越来越响，最后变成了震耳欲聋的狂笑，“哈哈哈哈！

不痛了！

咱家不痛了！！！”

他猛地从胡床上站起，庞大的身躯因为激动而摇晃了一下，吓得萧屹下意识想去扶，但他自己稳住了。

他挥舞着双臂，像个疯狂的巨人，在内堂里来回踱步，笑声震得梁柱都在嗡鸣。

“仙术！

果然是仙术！！”

他猛地停下，转向萧屹，目光炽热得几乎要燃烧起来，“先生真乃神人也！！！”

这一次，“先生”二字，叫得心悦诚服，甚至带上了几分敬畏。

萧屹适时地露出疲惫而谦逊的表情，微微躬身：“相国洪福齐天，此乃天佑相国，在下不过略尽绵力。”

“不！

是先生救了咱家！

救了咱家！”

董卓大步上前，竟伸出肥厚的手掌，想要拍打萧屹的肩膀以示亲热。

萧屹强忍着后退的冲动，硬生生接下了这足以让他肩膀脱臼的“亲热”。

“传令！！”

董卓兴奋地朝着堂外咆哮，“大摆宴席！

咱家要重谢先生！

不！

先生以后就留在咱家身边！

封官！

对！

封大大的官！

你要什么，咱家都赏你！”

门帘外的将领和甲士听到董卓中气十足、甚至带着狂喜的咆哮，面面相觑，惊疑不定地走了进来。

当他们看到董卓不仅行动自如，而且精神亢奋，全然不似刚才那般痛苦欲狂时，看向萧屹的眼神彻底变了。

那不再是看疯子或死人的眼神，而是混杂着震惊、恐惧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敬畏。

萧屹垂下眼帘，掩去眸中的复杂情绪。

活下来了。

不仅活下来了，还暂时赢得了这座最大靠山的信任？

但他心里清楚，这只是开始。

董卓的身边，是比开颅手术更加凶险的龙潭虎穴。

李儒、吕布、那些各怀鬼胎的文臣武将还有这即将因他这只意外蝴蝶而扇动翅膀的三国乱世。

他的现代医术，是护身符，也是催命符。

而此刻，董卓的狂笑还在继续，震动着这座相府，也仿佛震动着整个初平元年的长安城。

“快！

去请李儒来！

让他也看看，咱家得了怎样一位神仙人物！

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