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桃心中一凛，面上却不露分毫，只借着整理衣物的动作，极轻地嗯了一声，低声道：“谢谢小草姐，我省得了。”

日子在单调重复的搓衣声与流水声中麻木地流逝。

小桃——林凡的灵魂禁锢在这具瘦小的身体里——谨小慎微地活着，努力将自己缩成一个模糊的、不起眼的影子，只求能平安熬过这该死的三百六十五天，离开这片令人窒息绝望的天地。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一个午后，张嬷嬷被上头管事叫去吩咐事情，院中那双时刻逡巡、令人压抑的锐利眼睛暂时消失了。

空气中的无形枷锁仿佛瞬间松动了一寸，丫鬟们不自觉都暗暗松了口气，手上机械的动作也透出了几分显而易见的迟缓与懒散。

春杏眼珠滴溜溜一转，脸上掠过一丝狡黠，溜溜达达地凑到小桃身边，假意拿起一件床帏帮忙拧干，声音裹着一种过分甜腻的亲热：“小桃妹妹，这几日瞧你手脚越发麻利了，真是长进了不少呀，可比某些懒货强多了。”

她说着，意有所指地瞟了眼不远处的小草。

小桃手下捶打衣物的节奏丝毫未乱，槌声笃笃，溅起细小水花，声音平淡无波：“春杏姐过奖了，都是嬷嬷教导有方，不敢不用心。”

“诶，”春杏顺势将声音压得更低，染上几分虚假的苦恼，“姐姐这儿有几件自己的贴身小衣，前儿个不慎染了些难洗的污渍，搓揉了半日也不得劲，瞧着真是恼人。

妹妹你手巧，心又细，最是能干不过，帮姐姐这个忙可好？

姐姐记你的情。”

说着，她就要将几件颜色鲜艳、质地明显不同的私人衣物，飞快地塞进小桃那堆待洗的府内官物里。

一旁的小草瞥见这一幕，嘴唇轻轻动了动，脸上显出担忧，但终究没敢出声制止。

小桃动作一顿，侧身不着痕迹地避开那几件“烫手山芋”。

浣衣房的铁律她早己刻在心里——严禁私洗衣物，违者重罚，克扣饭食都是轻的。

替别人洗更是大忌中的大忌，做好了无声无息，做不好或一旦东窗事发，所有罪责都得她一人扛下。

春杏这哪是求帮忙，分明是找免费劳力，还顺手给她埋下一颗不知何时会炸的雷。

（绝不能接。

）心念电转间，小桃己拿定主意。

“春杏姐，这怕是不合规矩。”

她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砸在湿漉漉的、略显安静的院子里，显得格外突出，“嬷嬷定下的规矩，严禁私活。

若让嬷嬷知晓了，你我都讨不了好。

姐姐若是寻常污渍，多用些皂角，下力些揉搓，总能干净的。

妹妹实在不敢违了规矩。”

春杏没料到这个平日里闷声不响、几乎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小桃，竟会如此首截了当地、有理有据地拒绝她，脸上那层薄薄的假笑瞬间剥落，露出下面的难看神色。

她悻悻地缩回手，嘴角向下撇着，阴阳怪气地哼了一声：“哟，如今果然是越发金贵了，一点小忙也请不动。

也是，眼看是快要攀上高枝儿的人了，自然和我们这些粗笨的不同往日。”

她眼神讥诮地，意有所指地狠狠瞟向张嬷嬷屋子的方向，显然是在暗讽小桃前几日精心洗熨管事衣物那件事。

小桃不欲与她做无谓的口舌之争，更不想将事态扩大，只重新埋首于冰冷的水盆之中，加重了力道，槌声变得沉闷而规律，溅起的水花仿佛在她周身筑起一道无形的屏障，隔绝了那些无聊的挑衅。

春杏自觉讨了个没趣，脸上红一阵白一阵，重重跺了下脚，扭身走开，嘴里不干不净地嘟囔着什么。

小草这才慢慢蹭过来，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只剩气音：“你…你驳了她，她定要记恨在心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