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镇的夜，总是比都市更深。

沿街的霓虹虽亮，却只照得到铺好的路面，照不到那些拐角里蜷缩着的阴影。

莫大站在韩家老宅的廊下，手里那张写着“守者将亡”的宣纸在微风中轻轻颤动。

墨香伴着夜的凉意，渗进他的鼻腔，却带来莫名的燥热。

“谁送的”他低声问。

若雨摇摇头，“一个戴着兜帽的女人，没留下名字。

她的动作很快，像是…预先知道我们会出来。”

“有没有看清样子只看到半边脸，肤色很白。”

若雨皱起眉，“她好像认识你，因为递信后，就朝你笑了一下。”

莫大沉吟。

那笑意，并不友善，更像是在宣告一种无形的既定结局。

——“守者将亡”。

是指他，还是韩家或者，指的是这个世界上最后的一点温情与共识他收起信，走出院子，看见街角的监控塔发出暗红色的扫描光，在人群间扫来扫去，像是一条无声的猎狗。

第二天，法庭的气氛比预审时更加凝重。

案件正式审理，旁听席罕有地座无虚席。

记者并不多，更多的是镇上的居民，他们的眼神各异——有冷漠，有怯意，也有零星的期待。

莫大习惯性地站在被告席前，调整呼吸，打量着今日的审判庭布局。

主席台上的三名审判员中，左首那位是七科的派驻法官兰适，面无表情，像一块冰。

燕尘坐在检方席，制服笔挺，目光犀利。

他一开口，声音如同利刃：“本案证据确凿，被告韩家在本法定区域内，擅自启用己废止的传统裁决程序，不仅违反现行条例，更有可能引发旧式纠纷的重演，造成社会秩序不稳定。”

“请指出——”莫大站起身，语调平静，“原告方所称的‘社会不稳定’，具体表现在哪里截至目前，是否有任何可证的冲突、伤害或人员损失”法院内一阵轻微的窃语。

燕尘微微一笑：“这就是恐惧的本质，莫大。

有些事，不需要发生，就足以构成威胁。

法律，是用来预防灾难的。”

莫大迎着他的视线，慢慢说道：“防止灾难，不等于抹去记忆。

清河镇的调解，是在化解矛盾，不是催生它。”

“你试图在公众心中播下一个危险的念头——旧律仍有存在的合理性。”

燕尘收起笑意，声音转冷，“而任何合理化旧制的企图，都是打开潘多拉之盒的钥匙。”

主席法官敲槌制止争辩，让检方继续呈证。

检方的指控有条不紊，一幕幕监控影像呈现在全息屏上，包括韩老爷子那晚的公厅场景。

真相与指控在影像中交错，呈现出一种让人无从辩驳的冷酷逻辑。

轮到莫大发言时，他走到证据屏前，指向画面中低垂着头的村民。

“请注意，在整个过程中，没有任何强迫，没有暴力。

这不是秘密会议，而是公开的协议达成。

各方自愿，内容透明——而这一点，是‘新法令’并没有禁止的。”

兰适皱眉：“莫律师，法律条文中己明确废止相关程序，你的所谓合法性，如何成立”莫大平稳地回答：“废止的是程序—not原则。

‘调解’作为理念，在新法体系里依然存在。

韩老爷子的行为，形式上借鉴了旧程序，但核心目的和精神，与现行法并不冲突。”

一时，法庭陷入短暂沉默。

人们似乎被他的辩解击中了某个缝隙。

燕尘并未立刻反驳，而是拿出一份新的证据文件，递给审判席。

“为了说明本案的危险性，请允许出示一份机密调查摘要。”

兰适翻阅后，面色微变，低声与另一位审判员交换眼神。

莫大察觉到几道探寻的视线，心中暗生警觉——那份所谓的“摘要”，很可能被植入了某种针对韩家的暗线指控，甚至牵扯到更大范围。

庭审暂告一段落，法院休庭半小时。

莫大走出庭室，在走廊尽头的吸烟区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韩家小孙子，韩明。

“莫叔叔……”韩明的声音像猫一样轻，他眼圈发红，手里攥着什么东西。

“怎么来了这里不适合你。”

韩明张了张嘴，递过来一个精巧的金属方块。

“这是爷爷让我转交给你，他说，开庭前没机会了，一定要小心。”

方块冰凉，表面刻着精细的纹路。

莫大翻转它，指尖触到一个微小的机关，“啪”的一声，表面滑开，露出一片微型光碟。

“这是什么爷爷说，是‘那场冬雪的判书’。”

韩明刚说完，楼梯口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两名执法员闯了过来。

“你们在干什么”其中一人厉声质问。

莫大随手把光碟揣入西装口袋，平静地说：“只是家属来慰问当事人和律师，有什么问题”那执法员盯了他一眼，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冷哼一声离去。

休庭结束，第二轮辩论开始。

莫大没有立刻动用光碟里的东西——它太重要了，必须在最关键的时刻抛出。

他的策略，是先击破“威胁论”的逻辑根基。

他引用数据，展示近十年来保留部分旧式民间调解的地区冲突率反而更低；又请出几位来自其他城镇的证人，证明传统调解与新法并非水火不容。

燕尘的表情越来越冷。

到最后，他首接推起一帧全息影像——一个模糊的场景中，几名戴面罩的人在昏暗的屋内低声交谈，墙壁挂着韩家的族徽。

“这就是你所辩护的对象背后的真相。”

燕尘的声音压低，如同宣判，“旧制只是幌子，背地里，他们密谋恢复全套旧律，建立平行审判体系。”

台下传来惊呼，审判席的气氛骤然凝固。

莫大瞳孔微缩。

影像质量糟糕，却足以种下怀疑的种子。

他能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力量——或许正是那封信所暗示的——正在推动整个案件的走向。

“异议！”

他站起身，声音坚定，“视频来源不明，时间、地点、参与人身份均未确认，这是无法律效力的影像推测。

我要求质证，甚至申请技术鉴定。”

兰适迟疑片刻，敲槌批准。

但在莫大心里，他知道，局面己进入危险的深水区。

黄昏时，庭审结束，案件将在三日后继续。

走出法院大楼，街边霓虹光在风中闪烁，若雨低声对莫大说：“刚才，我留意到燕尘桌上的资料夹里，有你的名字。”

莫大停下脚步，仰头望着天色暗沉的天空，呼吸缓慢而深重。

“看来，这不仅仅是韩家的案子了。”

他握紧口袋中的金属方块，仿佛握着一个随时可能引爆的秘密。

远处，街角的阴影中，有人静静地注视他们，那双眼睛幽深而陌生。

天色彻底暗下来，霓虹像碎裂的冰覆盖在街面上。

莫大在心里默默数着时间——三天，不多也不少，足够真相露出一角，也足够埋下一具未及腐烂的谎言。

只是，他不知道，这枚光碟里，到底藏着的是救赎，还是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