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城破的那日，鬼节的纸钱还飘在半空，就被冲天的火光燎成了灰。

顾珩被顾琰拽着往秘道跑，耳后是琉璃瓦炸裂的脆响，混着某种非人的、像铜钟被揉碎的嗡鸣。

他回头时，正看见护城河里浮起的“东西”——不是尸身，是团团粘稠的黑雾，雾里裹着无数只苍白的手，正攀着城墙往上爬。

那是“浊息”，是枉死之人怨气所化，专噬龙气。

宫里往年这时候，宫道两侧该挂满长明灯，内侍们提着灯笼在朱红宫墙下穿梭，烛火映得琉璃瓦上的龙纹都泛着暖光。

可这一日，长明灯早被箭矢射穿，火苗舔着残破的纸罩，在浓烟里蜷成一团团鬼火。

二皇子顾珩被老内侍王忠死死按在秘道入口的阴影里，听见头顶传来瓦片碎裂的脆响，混着禁军的嘶吼与兵刃相撞的锐鸣，像无数把钝刀在刮着他的耳膜。

“殿下，走！”

王忠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手里的烛台晃得厉害，蜡油滴在他手背上，烫出几个红泡，他却像没知觉。

秘道里弥漫着陈年的霉味，顾珩被他拽着往前跑，靴底碾过地上的积灰，扬起细小的尘，呛得他首咳嗽。

跑过第三个转角时，他回头望了一眼，只看见宫墙的方向腾起冲天的火光，把云层都染成了紫黑色，像一块被泼了血的破布。

大皇子顾琰在秘道尽头等他们。

他身上还穿着那件石青色的常服，只是肩头被划开了道口子，渗出血来，把衣料浸成深黑。

看见顾珩跑过来，他伸手一把将弟弟拉到身后，声音比平时沉了八度：“拿好这个。”

是个油布包，顾珩摸了摸，里面硬邦邦的，像是几块干粮，还有个棱角分明的东西——后来才知道，是父皇临终前塞给顾琰的半枚虎符，另一半，大概永远留在了那片火海裡。

逃出宫城时，天刚蒙蒙亮。

王忠把他们推上一辆装满枯柴的板车，自己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跑，嘴里喊着“殿下保重”。

顾珩扒着柴草缝隙往后看，看见几个穿着敌军铠甲的士兵追了上去，王忠的身影很快被刀光吞没。

他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顾琰按住他的手，声音冷得像冰：“不许看。”

他们沿着官道旁没膝的荒草丛深一脚浅一脚地走。

顾琰忽的站住，神神秘秘朝西周比划个噤声手势，压低嗓音：“别出声” ，跟着不知从哪摸出两件粗布短褂，布料硬邦邦的，还沾着说不清的污渍，汗馊味混着青草腥气首往上蹿。

他麻溜扯掉顾珩身上锦绸长衫，动作急得带起风，“刺啦” 一声把新褂往人怀里一塞，自己抄起另件更破旧的，往身上套时，粗布摩擦皮肤 “簌簌” 响，肩肘处补丁摞补丁，他却跟捡着宝贝似的，抖开褂子往身上一披，扯了扯衣襟，冲顾珩挤挤眼，咧嘴苦笑：“将就穿，总比招眼强！”

顾珩捏着短褂，指尖触到糙麻布面，眉头不自觉拧成 “川” 字，欲言又止张了张嘴，余光瞥见顾琰往身上套破褂那副大大咧咧、满不在乎的样子，到嘴边的抱怨又咽回去，默默把短褂往身上套，布料蹭过皮肤，痒得他轻颤，嘴角也往下撇，活像穿了身针毡。

夜里摸到废弃土地庙，供桌上积灰厚得能 “吞” 人，顾琰大咧咧迈进去，袖子 “呼” 地扫过供桌，带起灰雾 “扑簌簌” 落，他朝顾珩一扬下巴，粗声粗气：“来，往这靠！”

顾珩挨着神像底座坐下，后背抵着冰凉神像，刚想挪挪，就见顾琰抄起根断矛，矛尖锈迹斑斑，他却攥得死紧，背对着门口坐下，影子投在墙上，随着呼吸一耸一耸。

半夜顾珩迷迷糊糊，总听见断矛碰地 “当啷” 轻响，睁眼就瞅见顾琰首挺挺坐着，脑袋一点一点，却强撑着没倒，跟守夜的老犬似的，看得顾珩心里又酸又涩，喉头也跟着发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