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平市的天空灰得像块脏抹布，压得人喘不过气。

市中级法院门口，人群乌泱泱一片。

长枪短炮的镜头，贪婪地对着那扇沉重的门。

“挖！

挖掉这颗毒瘤！”

有人低声咒骂，声音里压着十几年积攒的恨。

九点整，门开了。

咔咔的皮鞋声敲打着冰冷的大理石，带着肃杀的节奏。

法警押着人走进来。

当先的是万海。

昔日呼风唤雨的万海集团董事长，穿着灰扑扑的囚服，背佝偂着，眼泡浮肿，头发凌乱花白。

他身后，紧跟着一个同样穿着囚服的女人——张文菁。

这位曾经在法庭上叱咤风云的金牌律师，此刻脸色苍白，精心打理过的头发有些散乱，昂贵的套装外面套着刺眼的囚服马甲。

她微微抬着下巴，竭力维持着最后一点体面，但眼神里的慌乱和强装的镇定，在囚服映衬下显得格外刺眼。

再后面是西个垂头丧气的核心打手。

法警像移动的铁塔，紧紧钳着他们的胳膊。

法庭瞬间死寂。

无数道目光利箭般射向被告席。

旁听席前排，万海的儿子万潮和弟弟万宏。

看到被一同押上来的张文菁，脸色唰地变得惨白。

眼神里除了对万海的担忧，更多了一层惊恐和难以置信。

公诉席上，东平市检第一检察部主任谢鸿飞站起身。

腰杆笔首，国字脸绷紧。

他拿起厚厚一摞公诉书，声音不高，却像重锤，一下下凿进人心里：“被告人万海，组织、领导黑社会性质组织罪……非法拘禁被害人李某某长达七十二小时……暴力殴打、胁迫商户，强抢东平市集散交易中心……敲诈勒索，数额特别巨大……”血淋淋的罪状，被谢鸿飞用最平实的语言剥开。

万潮死死攥着裤子，指节发白。

万宏腮帮子上的肉一跳一跳。

空气沉得压人胸口。

谢鸿飞的目光转向被告席上的张文菁，声音更沉：“被告人张文菁，身为执业律师。

明知万海集团从事违法犯罪活动，不仅未予制止，反而利用其法律专业知识。

长期为该犯罪集团提供帮助，充当法律‘顾问’……”张文菁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

“……伪造、毁灭关键证据，指使、胁迫证人作伪证，干扰司法机关正常办案…………利用诉讼手段，帮助万海集团恶意提起虚假诉讼，打压竞争对手，非法获取巨额利益…………其行为，己构成参加黑社会性质组织罪、帮助毁灭、伪造证据罪、妨害作证罪……”一条条针对她的指控，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法庭里。

“综上，万海、张文菁等犯罪集团长期盘踞东平，称霸一方，严重破坏……”谢鸿飞的话音未落——“冤枉！！！”

一声尖利刺耳的嘶喊，如同平地炸雷，猛地撕裂了法庭的肃穆！

是张文菁！

这位戴着镣铐的律师，猛地挺首了身体，像一柄出鞘的刀。

脸上最后那点强装的镇定荡然无存，只剩下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疯狂。

她挥舞着被铐住的双手，链条哗啦作响，指向公诉席，声音嘶哑变调，带着哭腔和一种不顾一切的煽动：“栽赃！

这是赤裸裸的栽赃！

万海先生是企业家！

慈善家！

我是律师！

我们奉公守法！

是他们！

是他们罗织罪名，构陷忠良！

天理何在？！

良心何在？！”

她的目光扫过旁听席，扫过万海，带着一种绝望的求救信号，“万董！

您说话！

您告诉他们真相！

我们是被冤枉的！

我们不是黑社会！

说啊！”

整个法庭像被投入了炸弹。

“肃静！”

审判长温琴，面容冷肃的女法官，猛敲法槌，“张文菁！

注意你的身份！

遵守法庭纪律！”

“纪律？

看着你们构陷无辜吗？！”

张文菁根本不理睬法官的警告，她剧烈挣扎，试图摆脱身后法警的控制，昂贵的套装在囚服下扭曲变形。

她死死盯住谢鸿飞，目眦欲裂：“谢鸿飞！

你敢摸着良心，对着国徽发誓你指控我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吗？

你敢吗？！

你这是在毁掉一个律师的清白！

毁掉法律的尊严！”

法警加大了控制力度，强硬地将她按回座位。

旁听席彻底炸开了锅！

“她喊冤？

她自己就是被告！

黑律师！”

受害人家属席上，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猛地站起。

指着张文菁，声音抖得像风中的落叶，“报应！

蛇鼠一窝！

帮凶！”

万潮“噌”地站起，脸紫涨：“我爸不是黑社会！

张姨是好律师！

你们冤枉好人！”

万宏也跟着站起，挥舞拳头：“陷害！

这是陷害！

放了他们！”

“放屁！”

受害人家属压抑的悲愤彻底点燃，“你爸是好人？

我儿子腿被打断的时候他在哪？！

这律师帮着他们害人！

都该枪毙！”

“万海偿命！

律师也该死！”

哭骂声、怒吼声如同决堤洪水，扑向万潮、万宏。

双方隔着过道，隔空对骂，唾沫横飞，有人往前冲。

法警分身乏术，呵斥声、推搡声、尖叫怒骂混成一团。

庄严的法庭，顷刻成了失控的战场。

一片混乱中，东平市检代检察长李人骏，脸色铁青。

他坐在公诉席后排，紧抿着唇，眼神锐利地扫过失控场面。

尤其在疯狂挣扎、仍在嘶喊“冤枉”的张文菁和被法警死死按住、脸色灰败的万海身上停留了一瞬。

他果断起身，悄无声息从法官通道侧门退了出去。

走廊空荡安静。

李人骏快步走到尽头，掏出手机，手指因用力发白，迅速拨号。

电话秒通。

“兰书记，”李人骏声音压低，语速极快，“庭审失控！

被告人张文菁当庭发难，大喊冤枉，煽动被告家属情绪，旁听席爆发激烈冲突，秩序全乱！

万海全程沉默，反应异常！”

电话那头沉默两秒，东平市政法委书记兰景茗的声音传来，金属般冷硬：“失控？

一个戴着手铐的被告律师，还能把法庭搅翻天？

公诉团队和法警的预案在哪里？

对张文菁这种核心成员的情绪评估呢？

李人骏，这是重大失职！”

“是，兰书记，我们…工作有疏漏，没想到她会如此极端、不顾后果。

现场法警在全力控制，但家属情绪…”李人骏喉结滚动，感到压力如山。

“疏漏？

这是严重失职！”

兰景茗声音拔高，“这案子是海东省挂牌督办的！

社会眼睛都盯着！

绝不能再乱！

马上给我处理好！

立刻！

叫上谢鸿飞，温琴，到我办公室！

详细复盘！

现在！”

电话被干脆挂断，只剩忙音。

李人骏握着发烫的手机，听着门内隐约传来的张文菁嘶哑的喊冤声和鼎沸的人声，后背冰凉。

他深吸一口气，猛地转身，推开那扇沉重的木门。

风暴的中心，那个穿着囚服喊冤的金牌律师，让这潭水显得更深，更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