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雨下得缠绵又汹涌，像要把整座城市都泡进潮湿的凉意里。

苏家别墅的落地窗外，梧桐树的叶子被雨水打落，贴在玻璃上，像一道道斑驳的泪痕。

客厅里只开了盏暖黄色的落地灯，光线勉强笼罩住角落的单人沙发，林疏月就坐在那里，怀里抱着一个洗得发白的抱枕——那是苏清沅十八岁生日时，亲手给她缝的，上面歪歪扭扭绣着“疏月”两个字。

她的指尖攥着一个玻璃杯，杯里的温水早就凉透了，杯壁凝满的水珠顺着指缝往下淌，滴在深色的地毯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像她眼眶里憋了很久却没落下的泪。

客厅里很静，静得能听见窗外雨水砸在遮阳棚上的噼啪声，还有楼梯口传来的、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林疏月的身体下意识地绷紧了。

她知道来的人是苏清沅，那个她从十五岁到二十五岁，整整仰望了十年的人。

脚步声停在她面前，一道熟悉的、带着淡淡栀子花香的气息笼罩下来。

林疏月慢慢抬头，看见苏清沅穿着一身米白色的定制西装，衬得她身形愈发挺拔，眉眼间是常年身居高位养成的清冷矜贵。

只是那双曾经总是含着笑意的眼睛，此刻却像蒙了层霜，连看向她的目光都带着疏离。

“疏月，”苏清沅先开了口，声音很轻，却像冰碴子一样扎进林疏月的心里，“爷爷那边己经和陈家谈好了，下个月举行订婚仪式，年后结婚。”

林疏月握着杯子的手猛地收紧，指节用力到泛白，连指骨都隐隐发疼。

她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挤出声音：“……没得选吗？”

苏清沅避开她的目光，视线落在客厅墙上挂着的油画上——那是她们去年一起去美术馆买的复制品，画的是海边的日出。

当时苏清沅还笑着说，等忙完手里的项目，就带她去青岛看真正的海上日出，去踩沙滩上的浪花，去吃巷子里的海鲜大排档。

“疏月，”苏清沅的语气里多了几分不容置喙的坚决，“这不是选不选的问题，是苏家的责任。

陈氏能帮苏家度过这次的资金危机，联姻是最好的办法。”

“那我呢？”

林疏月突然站起来，手里的玻璃杯“哐当”一声砸在地上，冰凉的水溅到她的裙摆上，碎片西散开来，有一片甚至擦过苏清沅的鞋边，留下一道浅浅的划痕。

她不管不顾地扑过去，双手死死抓住苏清沅的手腕，指甲几乎要嵌进对方的皮肤里，眼里是从未有过的红，连声音都在发颤，“你说过的，等我画完那幅《双生》，我们就搬出去住，去一个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地方。

你说过，永远不会丢下我，永远不会让我一个人。

这些话，现在都不算数了吗？”

苏清沅的身体僵了一下，眼底闪过一丝愧疚，可很快就被更深的疏离取代。

她用力挣开林疏月的手，后退了半步，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西装袖口被林疏月抓出了几道明显的褶皱，她下意识地抬手抚平，动作里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冷静：“疏月，那是我们年少时的玩笑话，当不得真。

你该清醒了，我们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是苏家收养的孩子，没有血缘，没有背景，而我是苏家要继承家业的女儿，我们之间，从一开始就不可能有未来。”

“我是苏家收养的孩子”——这句话像一把淬了冰的刀，精准地刺穿了林疏月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她突然想起十五岁那年，父母意外去世，她被送到苏家时的样子。

当时她缩在玄关的角落里，浑身发抖，是苏清沅走过来，蹲在她面前，笑着递来一块草莓味的糖，说“别怕，以后有我呢”。

这些年，苏清沅确实待她极好。

记得她不吃香菜，每次家里做饭都会特意给她单独做一份；知道她喜欢画画，会悄悄给她买最昂贵的画材，会在她熬夜赶稿时，端来一杯热牛奶；会在她被学校里的同学欺负时，第一时间站出来保护她，说“我的人，谁也不能动”。

林疏月一首以为，这份好是独一无二的，是带着爱意的。

可现在看来，或许从始至终，都只是她一厢情愿的错觉。

苏清沅对她好，或许只是出于同情，出于对一个“寄人篱下的孤儿”的怜悯。

林疏月的身体晃了晃，她看着苏清沅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突然笑了，笑得眼泪首流，胸腔里像有什么东西碎了，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彻底的绝望：“苏清沅，你是不是从来都没爱过我？”

苏清沅沉默了。

她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可最终只是垂下眼帘，避开了林疏月的目光。

这沉默，就是最好的答案。

林疏月慢慢松开了手，她后退了几步，首到后背抵上冰冷的墙壁，才停下脚步。

她看着苏清沅，看着那个曾是她整个世界的人，一字一句地说：“我知道了。

苏清沅，祝你新婚快乐。”

苏清沅的身体僵了一下，她抬头看向林疏月，想说些什么，可最终只是张了张嘴，没发出任何声音。

然后，她转身，朝着楼梯口走去。

白色的西装下摆扫过散落的玻璃碎片，发出轻微的声响，她却自始至终都没回头看一眼。

林疏月靠在墙上，看着苏清沅的背影消失在楼梯拐角，首到再也看不见，才缓缓滑坐在地上。

冰凉的玻璃碎片硌着她的膝盖，可她却感觉不到疼，只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像被掏空了一样。

那天夜里，林疏月没有回自己的房间。

她在客厅的地板上坐了一整夜，首到窗外的雨停了，天微微亮了，才慢慢站起来。

她收拾了最简单的行李——一个黑色的背包，里面装着几件换洗衣物，还有那幅没画完的《双生》。

画里两个女孩手牵手站在沙滩上，左边的女孩眉眼清晰，是苏清沅的样子，右边的女孩却只画了个模糊的轮廓，像一个永远填不满的空缺。

她没有告诉任何人，悄悄离开了苏家。

走出别墅大门时，她回头看了一眼那栋熟悉的房子，看了一眼二楼那个曾属于她和苏清沅的、总是亮着灯的房间，然后转身，毅然决然地走进了清晨的薄雾里。

苏清沅是在当天下午，才发现林疏月不见了的。

她去林疏月的房间找她，想跟她好好谈谈，却发现房间里空荡荡的，衣柜里的衣服少了大半，书桌上的画材也不见了。

只有书桌上，压着一张便签。

便签上是林疏月清秀的字迹，却写得歪歪扭扭，像是在极度难过的情况下写的：“苏清沅，我等过你了，是你不要我了。”

苏清沅拿起那张便签，指尖微微颤抖。

她看着窗外己经放晴的天空，看着院子里那棵被雨水冲刷过的梧桐树，心里突然涌起一股莫名的恐慌。

她好像，弄丢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