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云桥盘腿坐在冰冷的铺板上，将铁盒子放在膝头。

他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近乎朝圣般的庄重，轻轻掀开了盒盖。

一股极其微弱、若有似无、仿佛来自遥远记忆深处的甜香，混合着铁锈和尘土的味道，幽幽地飘散出来。

盒子内部原本光亮的镀层早己黯淡，但依旧干净。

他仔细地、一层层地将攥在手心、己经被捂得微温的柔软稻草铺在盒子底部，铺了厚厚一层，做成一个温暖、干燥、舒适的窝。

然后，他解开棉袄扣子，手伸进怀里，探进那个紧贴心口的暗袋。

指尖触碰到那温润的蛋壳时，他的心又不由自主地狂跳起来。

他怀着一种无法言喻的、混合着巨大希望和虔诚敬畏的心情，将怀里那两枚依旧带着他体温的野鸭蛋，轻轻地、稳稳地，如同安放两颗脆弱的心脏，放进了柔软的稻草窝里。

青灰色的蛋壳在灰黄的稻草映衬下，显得格外温润、神秘。

他凝视了几秒，才小心翼翼地合上盒盖。

他拿起盒子，凑到耳边，极其轻微地摇了摇——里面没有传来任何滚动或碰撞的声响，只有稻草细微的摩擦声。

很好，非常稳妥。

他再次将这个此刻承载着无比重量的“希望之盒”，小心翼翼地塞回铺板下那个黑暗冰冷的狭缝里，塞到最深处。

还不放心，他又摸索着扯过几块平时用来垫脚的、同样破旧的烂布头，仔细地将盒子盖好、掩实，首到从外面完全看不出任何端倪，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江云桥没有立刻起身。

他依旧坐在铺板边缘，冰冷的寒意透过薄薄的裤子渗上来。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下巴，那里还没有长出硬硬的胡茬，只有少年人特有的、略显粗糙的皮肤。

他望着墙角蛛网密布的昏暗角落，眼神却异常明亮，闪烁着一种超越年龄的精明与算计。

“两个……太少了。”

他低声自语，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兴奋过后，冰冷的现实迅速涌入脑海。

河滩那片草窠很大，芦苇丛生，灌木盘根错节，野鸭子通常不会只做一个窝。

它们警觉，但总有疏漏。

而且，现在还是冬天，食物匮乏，也许……也许不止一只母鸭在附近活动？

一个念头像野草一样在他心里疯长：“晚上……等天黑了，没有人的时候，再去看看！

如果能多弄到一些……”这个想法让他全身的血液都微微发热。

一个更大胆、更具体、也更危险的计划，在他脑中迅速成形、清晰起来：把这些计划外的、天赐的野鸭蛋，偷偷拿到离村子几里地外的镇上去！

卖给那些在国营工厂上班、拿着固定工资、吃商品粮的“双职工”家庭！

他太了解这个年代了。

镇上供销社的鸡蛋、糖、盐这些副食品，都是严格按照副食本上的定量供应的，价格虽低，但量少得可怜，根本不够吃。

那些在厂里上班、拿着固定工资的双职工家庭，手里相对宽裕些，为了给老人孩子补充点营养，或者家里来客人要招待，往往愿意偷偷摸摸花高价买点“黑市”货。

这中间的差价，就是机会！

也是这个家摆脱困境的一线生机！

风险当然巨大，一旦被抓住，扣上“投机倒把”的帽子，后果不堪设想。

但想到父亲可能面临的厄运，想到母亲失聪的悲剧，这点风险，他必须冒！

而且，他有一个天然的优势——谁会太在意一个拄着拐杖、衣衫褴褛的“孩子”呢？

“得小心，再小心……”江云桥默默告诫自己，眼中闪烁着超越年龄的冷静和筹谋，“不能急，一步一步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