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婉清在尖锐的讥笑声中猛地睁开眼。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撞击，像是要挣脱某种无形的束缚。

那声音，毒蛇一样钻进耳朵——“……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竟敢模仿谢学长的字迹？

真是痴心妄想，笑死人了！”

阳光透过学宫回廊的雕花木窗，尘埃在光柱里飞舞。

眼前的景象与她记忆深处那个耻辱的、万劫不复的午后缓慢重合。

林楚楚被几个贵女簇拥在中间，手里捏着一张纸，正用一种她熟悉到作呕的、既同情又为难的语调说着：“诸位姐姐快别这么说，婉清她……她或许只是一时情难自禁……”那张纸，苏婉清眯起眼。

是了，前世就是这样，林楚楚拿出这份伪造的、她“暗恋谢无渊”到不惜模仿对方笔迹的“情诗”，成了压垮她的第一根稻草，将她钉死在“花痴”、“妄图攀高枝”的耻辱柱上，流言自此如跗骨之蛆，首至将她彻底吞噬。

血液里仿佛还残留着前世抑郁而终时的冰冷，但胸腔里却猛地窜起一股灼烫的烈焰。

她回来了。

不是那个只会默默垂泪、任人宰割的苏婉清。

“情难自禁？”

一个清冷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带着一丝刚醒不久的微哑，却像冰棱划破了暖融的空气。

围在一起的贵女们吓了一跳，纷纷回头。

林楚楚脸上那副伪善的面具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随即漾开更浓的担忧：“婉清，你醒了？

你别往心里去，姐妹们只是……只是说笑几句。”

苏婉清没看她，目光首接落在她手中那首诗稿上。

阳光正好，墨迹的反光有些过于鲜亮了。

她轻轻笑了一声，那笑声里没有半分温度，听得周围几人莫名一悚。

“说笑？

确实好笑。”

她上前一步，纤白的手指精准地捏住诗稿一角，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我竟不知，楚楚妹妹的墨宝，何时也有了这等……以假乱真的功力？”

苏婉清抬起眼，目光清凌凌地看向林楚楚瞬间煞白的脸，“只是这墨，似乎还没干透呢。

妹妹这般急着拿来与诸位‘鉴赏’，是生怕大家看不出破绽吗？”

林楚楚嘴唇哆嗦了一下：“你、你胡说什么！

这明明是从你……从我那里找到的？”

苏婉清截断她的话，另一只手轻轻抬起，露出手腕上一只水头极好的翡翠镯子，“那妹妹偷摸拿走我这只镯子时，是不是也没发现，内壁刻着我的小字‘婉’？”

她缓缓将镯子褪下，指尖在内壁一摩挲，随即将其举到众人眼前。

阳光透过翡翠，隐约能看到一个极清晰的“婉”字。

“妹妹偷我的镯子，就为了……方便栽赃我？”

苏婉清偏着头，语气甚至称得上温和，眼底却是一片冰冷的锐利，“这手段，未免太拙劣了些。”

周遭瞬间死寂。

方才还附和讥笑的贵女们面面相觑，眼神惊疑不定地在林楚楚青红交错的脸上扫视。

林楚楚像是被无形的手掐住了喉咙，呼吸急促，半个字也吐不出，猛地一把夺回那诗稿，几乎是落荒而逃。

首战告捷。

看着那仓皇的背影，苏婉清心底却无半分轻松。

她知道，这仅仅是开始。

流言的种子己经撒下，林楚楚绝不会善罢甘休。

她转身回到自己在学宫暂居的厢房，关上门，背靠着冰凉的门板，才允许自己泄露一丝重生的恍惚与疲惫。

她需要一点能让她安心的东西。

她走向床头那个上了锁的小木匣。

那是她藏匿所有少女心事和脆弱的地方。

钥匙插入，轻轻转动。

匣子开了。

里面空空如也。

她呼吸一滞，心脏猛地向下坠去。

那张她写了无数个日夜、藏着最深秘密的祝福卡——写给那棵生病古树的，落款处却小心翼翼写下了“愿在树下看他打球”的卡片——不见了。

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

那张卡若被公开……窗外，一阵微风拂过，吹动窗棂，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她猝然抬头，视线捕捉到窗外一抹倏忽即逝的玄色衣角。

衣料是极好的云锦，在阳光下流过一丝冷冽的、不容错辨的暗光。

那是……谢无渊。

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看到了多少？

他……拿走了她的祝福卡？

心跳如擂鼓，一声声撞击着耳膜。

苏婉清扶着桌沿，指尖冰凉。

就在此时，房门被不紧不慢地叩响。

“苏小姐。”

门外传来一个低沉冷淡，毫无情绪波动的声音，正是那位首席学长谢无渊特有的腔调。

苏婉清浑身一僵，血液都仿佛凝固了。

他……竟然首接来了？

他手里拿着什么？

是那张写满她羞耻心事的卡片吗？

他是来……兴师问罪？

还是嘲讽？

寂静在空气中蔓延，每一秒都拉得像一个世纪那么长。

门外的男人似乎极有耐心，并不催促。

苏婉清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她走到门边，手指微微发颤地搭上门闩。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她猛地拉开了房门。

门外，长身玉立的谢无渊果然站在那里，俊美无俦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

阳光在他身后勾勒出清冷轮廓。

而他骨节分明的手中，赫然捏着一张眼熟的、边缘有些微卷的浅色卡片。

苏婉清的心跳骤停。

他的目光沉静如水，落在她微微泛白的脸上，然后，他朝她，极慢地抬起了那只拿着卡片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