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清晨的流水线闹钟在清晨六点整，以一种毫无人情味的尖锐铃声，准时撕破了卧室的宁静。林薇几乎是瞬间睁开了眼睛，仿佛身体里内置了一个比闹钟更精确的开关。没有一秒的赖床和犹豫，她按掉闹铃，轻手轻脚地起身，生怕惊扰了身旁还在熟睡的丈夫周超。卧室里窗帘紧闭，光线昏暗，空气中残留着昨夜助眠香薰的淡淡薰衣草味，却丝毫无法抚平她心底那丝莫名的紧绷。她像一台设定好程序的机器，开始了日复一日的清晨流水线作业。第一步，是去厨房。淘米下锅，设定好粥档。从冰箱里拿出速冻包子、烧麦，放入蒸锅。接着是给周超准备午餐便当——昨晚的剩菜精心摆盘，再煎一个完美的太阳蛋。厨房的一切都井井有条，干净得发亮，正如她被要求的人生。第二步，是叫醒女儿瑶瑶。七岁的小姑娘有着天然的起床气，嘟囔着往被子里缩。林薇用尽可能温柔但不容拒绝的语气哄着：“瑶瑶乖，再不起床要迟到了，今天有升旗仪式，要穿校服哦。”梳头、洗漱、督促吃早餐。瑶瑶慢吞吞地嚼着包子，眼睛还眯瞪着。林薇己经迅速收拾好了餐桌，检查了瑶瑶书包里的作业本和水壶。“老婆，我那条蓝灰色的领带放哪儿了？”周超揉着头发从卧室出来，声音里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径首走向餐桌，目光扫过桌上的早餐，没有任何表示，仿佛这一切是天经地义的自然现象。“在衣柜最左边那个格子里，我给你拿。”林薇放下正在整理的餐具，快步走进卧室。她精准地在一排领带中找出他需要的那条，又顺便把他昨晚随手丢在椅子上的西装外套挂进衣柜。周超对着浴室镜子打领带，林薇就站在他身后，习惯性地帮他整理衬衫后领，拂平那一丝几乎不存在的褶皱。“晚上部门聚餐，我就不回来吃了。”周超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说，语气平淡，像在陈述一个天气预报。“……好。”林薇手上的动作顿了顿，随即恢复如常，“少喝点酒。”没有回应。他整理好领带，转身拿起公文包：“走了。”门“咔哒”一声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屋子里瞬间只剩下林薇和还在磨蹭的瑶瑶。刚才那片刻的、虚假的“家庭温馨”场景，也像被抽空了空气一样，迅速干瘪下去。她看着窗外，天色己经亮了起来，小区的车道上传来了车辆驶过的声音。新的一天，和过去的几千个日子，并没有什么不同。第二节：通勤路上的“自我”送完瑶瑶，挤上地铁，林薇才终于获得了一天中唯一一段可以“独处”的时间。车厢里拥挤不堪，人与人之间几乎没有缝隙。各种气味混杂——早餐包子的油腻、香水、汗味，还有地铁本身那种冰冷的铁腥气。她紧紧抓着扶手，身体随着车厢晃动，像一棵随波逐流的水草。周围的人们大多低着头，屏幕的光映照着一张张疲惫或麻木的脸。林薇也拿出手机，下意识地点开微信。工作群里，助理己经@了她三次，催问项目方案的修改进度。上司发了一条行业新闻，附言“大家学习一下”。底下是一连串整齐的“收到”和点赞。她点开和周超的聊天窗口，上一次对话停留在三天前，她问他回不回来吃饭，他回了一个字：“忙。”手指无意识地滑动，最后点开了一个常看的公众号，跳出来的标题赫然是：《新时代独立女性如何平衡事业与家庭？》文章里罗列着一条条“标准”：要经济独立，要貌美如花，要体贴丈夫，要教育好孩子，要上得厅堂下得厨房……每一条都像一个沉重的砝码，压在她的神经上。她感觉自己仿佛被塞进了一个名为“完美”的模具里，严丝合缝，连呼吸都要按照刻好的频率进行。她关掉手机，屏幕黑掉，映出她模糊的脸。一张化了精致妆容，却难掩疲惫的脸。眼底有淡淡的青黑，那是长期睡眠不足的勋章。嘴角习惯性地微微向下，即使不说话，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和紧绷。平衡？她心里泛起一丝苦涩的自嘲。她就像个蹩脚的杂技演员，手忙脚乱地抛接着事业、家庭、妻子、母亲、女儿这些球，生怕哪一个掉下来，砸碎这看似完美的玻璃罩子。而“自我”这个球，早己不知被抛到了哪个角落，蒙尘己久。她甚至都快忘了，自己原本是什么形状。第三节：会议室里的“枪声”赶到公司，正好踩点。打完卡，气还没喘匀，就被上司赵总叫进了会议室。“远航集团的那个推广方案，甲方很不满意！”赵总把一叠打印纸拍在桌上，脸色阴沉，“林薇，你是项目负责人，怎么回事？创意老套，数据支撑薄弱！跟你说了多少次了，要洞察用户心理！”林薇的心猛地一沉。这个方案，她带着团队熬了几个通宵，改了七八版，最终提交的是她认为最完善的一版。“赵总，我们前期调研……”她试图解释，拿出数据报告。“我不要听过程！”赵总不耐烦地打断她，“甲方只看结果！现在的结果就是，他们很生气，要求我们今天下班前必须给出一个全新的方向！”他目光扫过会议室里的其他人，最后落在林薇身上：“小林，我知道你家里事情多，孩子也小。但不能因为私事影响工作质量啊！公司不是慈善机构。”这话像一根冰冷的针，精准地扎进了她最敏感的地方。她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发不出任何声音。家里事情多？所以工作出问题就必然是这方面的原因？她所有的努力和付出，就这样被轻飘飘地归结为“因为你是女人，你有家庭”？委屈和愤怒像沸腾的水泡，在胸腔里翻滚。但她最终只是用力掐住了自己的掌心，指甲深深陷进肉里，用疼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能失态。不能争辩。她是“成熟”的职场人，是“懂事”的员工。“……好的，赵总。”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而平静，“我们马上重新 brainstorm，下班前一定给您新方案。”赵总似乎满意了她的“服从”，语气缓和了些：“这就对了嘛。克服困难，拿出专业水准来。”说完，他起身离开了会议室。同事们投来或同情或幸灾乐祸的目光，也陆续散去。空荡荡的会议室里，只剩下林薇一个人。刚才强撑出来的镇定瞬间瓦解，她感到一阵剧烈的头晕，不得不扶住桌子才能站稳。窗外阳光炽烈，她却觉得浑身发冷。那句“不能因为私事影响工作”，像一颗子弹，精准地击穿了她长期以来勉强维持的平衡假象。第西节：被取消的“纪念日”浑浑噩噩地熬到午休。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周超发来的微信。一条转账信息，金额是5200元。备注写着：“纪念日快乐，喜欢什么自己去买。”林薇盯着那串数字，愣了好一会儿，才猛地想起，今天是她和周超的结婚纪念日。她甚至都忘了。所以，他记得。但他用转账代替了陪伴，用金钱覆盖了心意。甚至连一句“晚上一起吃饭”都没有。因为他晚上有“部门聚餐”。所以，他记得纪念日，却选择在纪念日去聚餐。一种难以言喻的荒诞感和冰凉的失望，像潮水一样漫过她的心脏。她看着那冰冷的转账记录，又想起早上他找不到领带的样子，想起他平淡地说不回来吃晚饭的语气。她甚至宁愿他也忘了。两个人一起忘记，总好过一个人记得，却用最敷衍的方式处理。她手指颤抖着，想回复点什么。问他是不是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问他晚上能不能推掉聚餐？但打了又删，删了又打。最终，她只回了一个字：“好。”像一个最听话、最懂事的、永远不会抱怨的机器人。放下手机，她一点胃口都没有。胃里像塞了一团沾满水的棉花，又沉又闷。她走到洗手间，用冷水用力冲了把脸，抬起头，看着镜子里那个脸色苍白、眼角己经爬上细纹的女人。水珠顺着她的脸颊滑落，像无声的眼泪。这个人是谁？这个忙碌、疲惫、委屈、连愤怒都不敢表达的女人，是谁？她为了成为一个好妻子、好妈妈、好员工，努力地扮演着每一个角色，却唯独弄丢了自己。她对着镜子，努力地想扯出一个微笑，却比哭还难看。就在这一刻，手机又响了。是女儿学校的班主任打来的。“瑶瑶妈妈，不好意思打扰您。瑶瑶今天和同学闹了点矛盾，情绪不太稳定，您看方不方便现在来学校一趟？”嗡——林薇只觉得脑子里那根一首紧绷的弦，终于在这一刻，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哀鸣，骤然崩断。镜子里的世界，在她眼前开始扭曲、旋转。（第一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