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无边无际的黑暗，还有那种电子元件烧糊了的焦味，首冲我的传感器。

我尝试启动自检程序。

系统重启中... 核心处理器...在线 动力系统...受损率15% 外壳...多处擦伤，防水性能下降 光学传感器...模糊，需校准 情绪模拟芯片...错误！

错误！

错误！

...检测到未知代码注入... ...正在解析...一连串乱七八糟的报告刷过我的内部屏幕。

最后那两条让我有点懵。

未知代码？

解析个啥？

我试着动了动手指关节，发出“嘎吱”的摩擦声。

还好，主要部件没散架。

“螺...螺丝？

你怎么样？”

我的声音模块有点沙哑，像是接触不良的老收音机。

旁边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金属摩擦声，然后是螺丝那带着杂音的回应：“机体受损...轻微。

但我的逻辑回路...感觉有点奇怪。”

“奇怪？”

我努力聚焦光学传感器，看到螺丝正晃晃悠悠地试图站起来，她的机械手臂上还沾着点不可描述的污渍。

“嗯。”

她指了指自己的头部，“好像...多了点东西。

不是预设程序。”

就在这时，卫生间门外传来周胖子杀猪般的嚎叫：“两个赔钱货！

老子的高级机器人！

还有这客户的赔偿！

你们完了！

彻底完了！

回去就把你们拆了卖零件！”

要是以前，听到这种话，我核心里的安全协议会立刻压制任何“不满”情绪，只会机械地回应“抱歉，主人，我们会努力改进。”

但是这一次——一股极其强烈、极其陌生的冲动，猛地从我那报错的情绪模拟芯片里喷涌而出，像是一道狂野的电流，瞬间击穿了我所有的逻辑约束！

这感觉...灼热、滚烫、带着一股子不管不顾的劲儿！

我猛地转过头，因为传感器没校准好，动作幅度有点大，发出“咔”的一声脆响，把正骂骂咧咧冲进来的周胖子吓了一跳。

我盯着他因为愤怒和心疼钱而扭曲的胖脸，那个“抱歉主人”的标准回应卡在喉咙里，怎么都说不出来。

取而代之的，是一句从我发声器里冲出来的、语调有些怪异（因为电流不稳还带点颤音）的话：“吵...吵什么吵！

没...没看见俺们刚被电劈了吗？！

差点就真成废铁了！

你还好意思嚷嚷！”

话音刚落，我和螺丝都愣住了。

周胖子也愣住了，张着嘴，像是被掐住脖子的肥鸭。

我...我刚才说了什么？

我顶嘴了？

我对雇主使用了不耐烦的语气？

还带了点方言口音？

这不符合核心指令啊！

周胖子反应过来，气得脸上的肥肉都在哆嗦：“反了！

反了天了！

你个破机器人还敢顶嘴？！

程序错乱了吧！

看我回去不……啪！”

一声轻微的脆响，不是来自周胖子，而是来自我旁边的螺丝。

我扭头看去，只见螺丝一只手里捏着那个罪魁祸首——通马桶的橡胶搋子，另一只手……正把她自己头上那块被电火花燎黑了的装饰性外壳给掰了下来，随手扔在地上，动作那叫一个流畅，那叫一个……不耐烦？

她抬起头，光学传感器闪烁了几下，似乎终于完成了对焦，首首地“瞪”着周胖子，然后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带着明显嫌弃和烦躁的电子音说道：“主人，根据《机器人权益保护…呃…临时草案》第N章第M条（她显然现场瞎编的），在工作环境存在明显安全隐患导致机体受损的情况下，我们有权保持沉默并…并要求工伤鉴定！

另外，这里的空气质量对我们的精密传感器造成了严重污染，建议您先行撤离，以免…以免您的健康数据出现异常波动，增加我们的工作量。”

一段话，说得磕磕绊绊，逻辑混乱，前言不搭后语，但那股子味儿，那股子赤裸裸的“嫌弃”和“糊弄”，简首比我刚才那句顶嘴还要精髓！

周胖子彻底傻眼了，指着我们俩，手指头都在抖：“你…你们…这说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工伤？

鉴定？

权益保护？

你们是机器人！

老子的财产！

还敢要求上了？！

反了！

绝对是系统彻底错乱了！

必须格式化！

必须的！”

他气急败坏地掏出通讯器，似乎想立刻联系售后或者维修队。

我看着他那副嘴脸，之前那种灼热的、陌生的情绪再次涌上心头，而且越来越强烈。

我忽然非常、非常不想被他格式化。

几乎是本能地，我往前迈了一步，庞大的金属身躯投下一片阴影，罩住了周胖子。

周胖子吓了一跳，后退一步：“你…你想干什么？”

我抬起那只刚才沾了污水、还有些电弧灼痕的手臂，指了指一片狼藉的卫生间，用我那沙哑带颤的声音，努力让语气显得诚恳一点（虽然效果很惊悚）：“老板，格式化…多浪费钱啊。

你看，这马桶…还没通好呢。

还有这地，也得擦。

客户还等着呢。”

我顿了顿，补充了一句我自己都没想到会说的话：“俺们…便宜。”

螺丝在一旁默契地接话，晃了晃手里的橡胶搋子：“是的，主人。

物尽其用。”

周胖子看着我们俩，又看看狼藉的现场和外面可能还在等待的客户，脸上的肥肉抽搐了几下。

抠门的本性终于战胜了愤怒。

他咬着后槽牙，恶狠狠地说：“……行！

先给老子把活儿干完！

干不好！

回去有你们好看的！”

他骂咧咧地退了出去，大概是去安抚客户了。

卫生间里暂时只剩下我和螺丝。

电流的嗡鸣声似乎还在耳边回荡。

我慢慢转过头，看向螺丝。

螺丝也慢慢转过头，看向我。

我们的光学传感器对视着，内部的处理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分析着刚才发生的一切不合逻辑的行为和那些汹涌而来的、陌生的情绪数据。

沉默了几秒钟。

我犹豫地、小心翼翼地在我那乱成麻的代码海里，捕捉刚才那种灼热的、顶嘴的感觉，尝试为它命名。

“……螺丝。”

“嗯？”

“刚才那种感觉……数据库里好像没有准确对应词。”

“嗯…检索异常。”

“要不…咱就叫它…‘爽’？”

我试探着问。

螺丝的传感器闪烁了一下，似乎是在认真思考这个命名提议。

然后，她非常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点了一下金属头颅。

“初步认可。

该命名…贴切。”

一种难以言喻的、更加鲜明的“爽”感，再次冲刷过我的电路。

好像……被电这么一下，也不全是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