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镜里的脸让我浑身发冷——柳眉杏眼，左眼下一点朱砂痣，分明是沈家三姑娘沈明姝的模样。

可昨夜分明是翡翠簪尖刺入颈间，寒潭冰水吞没呼吸的痛感还刻在骨血里。

"姑娘，沈家大公子己到前厅了。

"丫鬟春桃掀开湘妃竹帘，我手中胭脂盒"哐当"坠地。

沈家大公子？

那个本该死在我怀里的沈明煦？

我踉跄着奔向正厅，绣鞋踩碎满地海棠花瓣。

隔着十二扇紫檀雕花屏风，那道月白身影背对我而立，广袖上用银线绣着暗纹云鹤——与昨夜他临终时穿的靛青袍子截然不同，却让我膝盖发软。

"三姑娘。

"他转身时，我死死咬住下唇才没叫出声。

这张脸与记忆中分毫不差，只是眉间多了道淡金印记，像未干的泪痕。

母亲的声音从主位传来："昭明啊，姝儿自幼体弱，去北狄路远……""晚辈愿以沈家半数家产为聘，亲自护送三姑娘。

"他躬身行礼，袖中滑落半截断簪——正是我昨夜死死攥着的那支翡翠簪！

我浑身血液凝固。

昨夜他分明被万箭穿心，此刻却完好无损地站在这里，连肩胛处的箭伤都不见踪影。

更诡异的是，他腕间金铃与我那支裂成两半的铃铛纹路完全一致。

"三姑娘？

"他忽然抬眸，目光穿透屏风与我相撞。

我下意识后退，后背撞上博古架，青瓷花瓶"哗啦"碎了一地。

母亲皱眉："姝儿这是怎么了？

""无妨。

"沈明煦竟绕过屏风向我走来，指尖沾着屏风上我方才慌乱中留下的指印，"许是昨夜梦魇了。

"他俯身拾起碎瓷片，袖口露出半截刺青——是只振翅欲飞的青鸾，尾羽上三点血痕，与我颈间簪伤位置分毫不差。

我猛地捂住脖子，昨夜刺入的痛感突然汹涌而来。

再抬头时，沈明煦己站在我面前，指尖轻抚过我鬓边碎发："三姑娘可还记得，上元节那盏河灯？

"这句话像把钥匙，瞬间打开记忆洪闸。

昨夜濒死前他说的"那年上元节"，此刻竟从活着的他口中说出。

我死死盯着他眉间金印，忽然想起寒潭底最后那个画面——踏雪而来的白衣人，眉眼与他有七分相似，却多了三分仙气。

"你……"我刚开口，沈明煦忽然凑近，温热气息拂过我耳畔："阿姝，这世我找到你了。

"我浑身战栗，正要后退，他却突然握住我手腕。

金铃相撞发出清响，裂痕处竟渗出细小血珠，在两人掌心汇成个微型八卦阵。

"昭明！

"母亲惊呼，"你的手！

"沈明煦却浑然不觉，只是痴痴望着我掌心血珠："果然……与前世一般。

"他忽然从怀中取出块鲛绡帕子，帕角绣着半朵海棠——正是我昨夜死时攥在手里的那块！

"这帕子……"我声音发颤。

"是你及笄那年，我托人从南诏带来的。

"他指尖抚过帕上血迹，"你说要留着当嫁妆，结果……"他忽然噤声，眉间金印骤然发亮。

窗外惊雷炸响，我眼前一黑。

再睁眼时，发现自己站在寒潭边。

沈明煦的尸体仍泡在冰水里，只是这次，我能清晰看见他心口插着的，正是我那支翡翠簪。

"看到真相了？

"白衣人从潭底升起，眉间金印与他一模一样，"我是沈昭明，也不是沈昭明。

"我后退半步，潭水浸透裙摆："你究竟是谁？

""我是你颈间这支簪的器灵。

"他抬手，簪子从尸体心口飞出，化作青鸾落在他肩头，"三百年前，你用心头血养我成灵，却因情劫未过，害我永世困在轮回。

"青鸾突然啄食他指尖血珠："每一世，你都会爱上沈家嫡子，每一世，他都会因你而死。

"它尾羽扫过我颈间，"就像昨夜，你亲手杀了他。

"我摸向脖子，那里光滑如初，没有半点伤痕。

"这一世，"沈昭明指尖凝出团金光，"我要你亲手斩断情丝。

"金光没入我眉心，剧痛中，无数画面涌入——第一世，我是亡国公主，他是护国将军，战死沙场时仍攥着我给的断剑；第二世，我是医女，他是病弱世子，我试药身亡那日，他吞下整瓶鹤顶红；第三世……"停！

"我跪倒在地，泪混着血砸在青石板上，"为什么要让我看这些？

"沈昭明蹲下身，金印映出我扭曲的脸："因为这一世，你是破局的关键。

"他指尖点在我心口，"你颈间簪伤，是他每一世死亡的印记；你腕间金铃，是他每一世轮回的凭证。

"我忽然明白昨夜为何会痛——那根本不是现实，而是三百年来所有轮回的叠加痛感！

"那我该怎么做？

"我攥紧他衣袖。

他轻笑，眉间金印化作流光没入我掌心："杀了他。

""什么？！

""或者，"他指尖抚过我泪痣，"让他亲手杀了你。

"惊雷再次炸响，我眼前景象骤变。

正厅里，沈明煦正捧着茶盏轻笑，腕间金铃与我掌心血珠共鸣。

母亲在旁说："昭明啊，姝儿自幼……""自幼什么？

"我忽然开口，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

沈明煦抬眸，眼中翻涌着我看不懂的情绪："自幼与我定有婚约。

"我握紧袖中断簪，突然想起寒潭底那个问题——若有来生，我该如何？

原来根本没有什么来生。

这一世，才是真正的劫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