缝纫机的针头哒哒作响，像一柄永不知疲倦的锤子，将林晚的昨天、今天，或许还有明天，都密密麻麻地钉死在这方寸之间的布料上。

空气里弥漫着纺织纤维的碎屑和一种近乎凝滞的、属于廉价香皂和汗水混合的气味。

她的手指穿梭于冰冷的金属压脚之下，正为一条男士内裤锁上精致的卷边——布料是昂贵的真丝，触感柔滑得像情人的皮肤，可惜，它属于她的前夫周浩，以及他那位即将名正言顺的新欢。

订婚礼物，多么讽刺。

她甚至能想象出周浩穿上它时那志得意满的表情，和曾经嫌弃她身上机油味时如出一辙。

脚边传来窸窣的声响和细微的哼唧。

女儿暖暖正抱着她的腿，用仅有的几颗小米牙奋力啃着一块磨牙饼干，饼干碎屑沾满了开裆裤和林晚洗得发白的裤脚。

这小生命是她灰败生活里唯一的热源，此刻却烫得她眼眶发酸。

她不得不稍稍分神，用指尖蹭掉女儿腮边的一点口水，动作熟练而轻柔，与缝纫机的急促噪音形成古怪的变奏。

就在这时，窗外对面巨幅LED屏幕的光猛地增强了，穿透了这间狭小作坊蒙尘的玻璃窗。

屏幕里，那个被称为“时尚帝国暴君”的年轻总裁顾衍之正接受采访。

他穿着剪裁极尽完美的黑色西装，面容俊美得近乎凛冽，眼神扫过镜头时，带着一种能冻结空气的冷漠与疏离。

他正宣布着集团新一轮的收购与行业洗牌计划，声音透过劣质的窗缝传进来，有些失真，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他的世界，是顶级面料、时装周、亿万身价；她的世界，是脚下的缝纫机踏板、是女儿的饼干屑、是前夫订婚内裤的锁边。

云泥之别。

林晚低下头，试图将注意力拉回那该死的丝线上，屏幕的冷光却在她微微颤抖的眼睫上投下一小片阴影。

突然，作坊那扇吱呀作响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带进一阵冷风和一个厚厚的牛皮纸信封。

邮差喊了一声“林晚，信！”

，便将信封随意丢在门口堆放的布料上。

一种莫名的预感攫住了她。

她停下机器，抱起暖暖，走过去捡起那个信封。

没有寄件人信息，只有境外邮戳和一行清晰的英文打印字体。

她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

抱着孩子坐回缝纫机前，她粗糙的手指有些笨拙地撕开信封。

一张质地硬挺的纸滑了出来，摊开在那条还未完成的内裤旁边。

米兰·马兰欧尼学院——录取通知书。

白纸黑字，清晰得刺眼。

血液似乎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褪得干干净净。

米兰……她少女时代某个被彻底碾碎的梦想碎片，此刻竟以如此戏剧化的方式，重新拼凑起来，砸在她的眼前。

巨大的、几乎令人晕眩的狂喜之后，是更巨大、更冰冷的现实——那串天文数字般的学费，以及她口袋里仅够维持下个月房租和奶粉钱的微薄积蓄。

希望来得太快太猛烈，反而变成一种残忍的刑罚。

她盯着那串数字，眼睛酸涩得发疼，连暖暖伸手去抓那张纸都忘了阻止。

就在这时，另一道阴影笼罩了下来，并非来自屏幕，而是真真切切地落在了那张通知书上，遮住了那串令人绝望的数字。

林晚愕然抬头。

顾衍之。

那个刚刚还在云端LED屏幕里指点江山的男人，此刻竟活生生地站在她这间逼仄、杂乱、弥漫着纤维尘埃的作坊门口。

他太高了，需得微微低头才能避免碰到低矮的门框，昂贵的手工西装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像是名画误入了废品回收站。

他那双洞察一切的深邃眼眸，正冷静地扫过屋内的一切——嗡嗡作响的缝纫机，散落的布料，她怀里面沾饼干屑的孩子，她指尖因为长期劳作而留下的薄茧，最后，定格在那张摊开在缝纫机上的录取通知书，以及旁边那条刺眼的男士内裤上。

他的目光没有任何明显的情绪，没有鄙夷，也没有同情，只是一种极致的、冰冷的审视，仿佛在评估一件商品的潜在价值与瑕疵。

林晚僵在原地，怀抱暖暖的手臂下意识收紧，大脑一片空白。

然后，他迈步走了进来，鞋底踩过地上的碎布头，没有一丝犹豫。

他停在她面前，微微俯身，抽走了她指间那张皱巴巴的通知书。

他的指尖无意间擦过她的皮肤，带着一种冰冷的、如同他本人一般的触感。

他垂眸看了看通知书上的内容，又抬眼看了看她，目光最终落在她因为震惊和疲惫而显得有些苍白的脸上。

“学费我出。”

他的声音低沉、冷淡，没有任何起伏，却像一颗投入死水的巨石，在她心里掀起滔天巨浪。

不等她从那巨大的冲击中回过神，他紧接着抛出下半句，清晰、果决，不容置疑：“人，跟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