勉强咽下那点带着苦涩希望的野菜，胃里的灼烧感似乎缓解了微不足道的一丝，但身体的虚弱依旧如影随形。

陆尧知道，光是坐着无法改变任何事。

他必须走出去，看清这个家，看清这个时代真正的模样。

他扶着土墙，慢慢挪出灶棚。

午后的阳光依旧毒辣，晒得地面发烫。

眼前的景象，比在屋里感知到的更加破败。

所谓的“家”，是几间低矮歪斜的土坯茅草房，墙壁上的泥土大片脱落，露出里面掺杂的草梗，裂缝如同老人脸上的皱纹，深刻而无奈。

屋顶的茅草黑黄稀疏，让人怀疑能否经得起下一场风雨。

院子不大，除了角落那个堆着杂物的草棚，便是光秃秃的泥地，被晒得龟裂开细密的口子，看不到一丝绿意。

一个头发花白、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的老人，蜷缩在正屋门坎旁的一块树根上，眼神空洞地望着远处枯黄的山峦，嘴里无意识地喃喃着什么。

那是他的祖父陆老汉，原主的记忆告诉陆尧，老人年轻时是种地的好手，如今却被岁月和贫苦榨干了所有的精气神。

院门外不远处，是一片同样令人绝望的景象。

本该是孕育希望的田地，此刻却大面积龟裂，稀稀拉拉的禾苗蔫黄地耷拉着，比杂草还要不如。

几個同样面黄肌瘦的妇人和孩子，有气无力地在田埂边刨挖着，试图找到一点能果腹的草根或野菜。

“尧哥儿，能下地了？”

一个沙哑疲惫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陆尧转头，看到一个中年汉子扛着一把磨得发亮的锄头从外面回来，脸上满是尘土和愁苦，眼神里是深深的倦怠。

这是他的父亲陆大山。

他身后跟着一个同样憔悴的妇人，挎着个空荡荡的破篮子，是他的母亲王氏。

“嗯…”陆尧低声应了一句，一时不知该如何面对这陌生的“父母”。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王氏走上前，粗糙的手摸了摸陆尧的额头，确认不再发热，稍稍松了口气，但那眉头依旧紧锁着化不开的愁绪，“锅里还剩点野菜糊糊，我去热热，你爹和你叔他们晌午都没吃…”正说着，另一对夫妇也从田里回来了。

男人是陆尧的叔叔陆二川，看着比陆大山更显苍老，女人是婶婶赵氏，拉着一个五六岁瘦猴般的男孩，后面还跟着两个稍大一点、同样干瘦的女孩，都是他的堂兄弟姐妹。

一家人聚在小小的院子里，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孩子们眼巴巴地看着王氏端出来的那小半盆几乎看不见米粒、主要是黝黑野菜煮成的糊糊，偷偷咽着口水，却不敢吵闹。

陆二川一屁股坐在祖父旁边的地上，捶着酸痛的腰，叹气道：“大哥，东边那块坡地…也彻底没指望了，秧苗都枯死了大半。

王老爷家的管家今天又來催租子了，说再交不上，就要拿咱家那几亩薄田抵债…”陆大山沉默地蹲在地上，抱着头，瓮声瓮气地说：“拿什么交？

家里最后那点粮种上次都…眼下这光景，地里刨不出食，山里也快薅秃了…老天爷这是不给活路了啊…”祖父陆老汉忽然喃喃地开口，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旱了又旱，蝗虫来了又一扫光…这朝廷的辽饷、剿饷，一层层压下来，铁打的汉子也扛不住啊…”赵氏搂着自己的儿子，低声啜泣起来：“狗蛋昨天饿得首哭，我…我都没法子…这日子可怎么过啊…”压抑的绝望如同实质，笼罩着这个小院，压得每个人心头沉甸甸的。

陆尧沉默地看着这一切，原主的记忆和眼前的现实彻底融合，让他深刻地理解了什么是“家徒西壁”，什么是“民不聊生”。

这不仅仅是贫穷，而是悬在悬崖边缘，一阵风就能让整个家庭粉身碎骨的绝境。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微弱的余热。

那点微弱的异能，真的能改变这一切吗？

面对这整个时代的倾轧，个人的力量，何其渺小。

但…他看着眼前这一张张被苦难刻满印记的脸，看着孩子们那因为饥饿而显得过大的眼睛，一种从未有过的责任感，混合着求生的本能，悄然滋生。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必须做点什么。

哪怕，只能先让自家人，多吃上一口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