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府石门隔绝了外界的喧嚣，只余灵泉叮咚，衬得张二子粗重的呼吸声格外清晰。

他瘫在玉凳上，像条离水的鱼，嘴唇翕动，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苏芷也不催他，自顾自走到那氤氲着灵气的泉眼边，素手轻挽，掬起一捧清冽的泉水。

水珠从她指缝漏下，溅起细碎的光晕。

“那…那现在怎么办？”

二子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他们…他们要是让我讲道…或者演示法术…我…我当场就得露馅！”

苏芷回身，指尖还沾着水珠，轻轻一弹，几点凉意落在二子脸上，激得他一个哆嗦。

“露馅？”

她挑眉，唇角弯起一个极好看的弧度，慢条斯理地擦着手，“夫君，你如今可是弹指间灰飞烟灭了上古魔尊的存在。

谁敢让你演示？

谁配听你讲道？”

她踱步过来，裙裾拂过光洁的地面，无声无息。

“往后啊，但凡有人请教，你只需高深莫测地看他一眼，或者，”她拿起桌上那柄焦黑的扫帚，塞回二子僵硬的手里，“摸摸它。

然后，沉默。”

“沉默？”

二子说。

“对，沉默。”

苏芷点头，眼神里闪着狡黠的光，“越沉默，越显得你深不可测。

剩下的，自有旁人替你脑补圆满。

若实在推脱不过…”她忽然凑近，压低声音，气息拂过二子耳廓：“你就说‘道，不可说’。

或者‘缘法未至’。

再不行，就皱眉，摇头，叹一句‘痴儿’，转身便走。

保证无人再敢纠缠。”

二子听得一愣一愣，这…这听起来怎么那么像他村里那个骗香火钱的老神棍？

“可、可这能瞒多久…能瞒到…”苏芷首起身，眸光扫过洞府内琳琅满目的灵果仙酿，“瞒到你真的不再是凡人之时。”

二子没太听懂这话里的深意，只顾着焦虑：“但我什么功法都不会，灵石也不会用，寿元…寿元尽了怎么办？”

他可是听说过，修仙能长生，但他现在跟长生半文钱关系都没有。

苏芷轻笑，走到玉桌旁，拈起一枚龙眼大小、莹莹发光的朱果：“张嘴。”

二子下意识啊了一声。

那朱果精准地丢进他嘴里，入口即化，一股温润清甜的暖流瞬间涌入西肢百骸，多日来的疲惫饥渴一扫而空，连方才受惊过度的心跳都平复了不少。

“这是淬元果，固本培元，延年益寿。”

苏芷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不会功法？

无妨。

从今日起，你吃的灵果，喝的琼浆，呼吸的灵气，自会洗练你的凡胎浊骨。

夫君，”她笑吟吟地看他，“你可是‘诛魔前辈’，宗门最好的资源，自然尽着你先用。

便是一头猪，放在这洞天福地里，用资源堆，也能堆成灵猪。”

二子咂咂嘴，果子的余味清甜，他懵懂地点头，好像…是这么个理？

接下来的日子，张二子过上了他做梦都不敢想的神仙日子。

睡的是万年温玉床，喝的是千年石钟乳，吃的是闻所未闻的灵珍异馐。

起初他战战兢兢，生怕露馅，整日缩在洞府里，抱着那柄破扫帚，苏芷让他吃什么他就吃什么，让他喝什么他就喝什么。

云霞宗上下，无人敢打扰“前辈清修”。

只有紫袍长老等高层，偶尔会由苏芷陪着，在洞府外恭敬问候几句，无非是“前辈可安好”、“有何需求”之类。

每次，都按照苏芷教的，二子要么沉默以对，由苏芷代为回答，要么隔着门，沉声含糊地嗯啊两句。

这姿态，反倒更坐实了他“喜静”、“孤高”的世外高人形象。

时间久了，二子的胆子也稍稍肥了些。

或许是那些天材地宝真的起了作用，他觉得自己身子骨轻健了不少，耳聪目明，连皮肤都细腻了许多。

他偶尔也会大着胆子，在苏芷的陪伴下，走出洞府，在碧云峰人迹罕至处走走。

每一次现身，无论遇到哪位弟子，对方必定是立刻停下手中一切事务，退至道旁，垂首躬身，大气不敢出，眼神里充满了狂热敬畏。

等他走远了，才敢小声激动议论：“看到没！

前辈刚才看了我一眼！

我感觉瓶颈松动了！”

“胡扯！

前辈明明是在感悟天地！

你算什么东西！”

二子从最初的浑身不自在，到后来，竟也渐渐有点…习惯了这种被捧在云端的错觉。

当然，也有露馅的危机时刻。

一次某位长老炼器遇阻，百思不得其解，壮着胆子托苏芷送来一块灼热的奇异金属，想请“前辈”点拨一二。

二子拿着那烫手的金属，满头大汗，完全不知如何是好。

苏芷见状，自然接过，指尖灵光微闪，在那金属上看似随意地划了几下，淡淡道：“外子说，火候欠佳，心浮气躁，重炼。”

那长老拿回去，依言而行，竟真的成功了！

对前辈的敬畏顿时又深一层。

诸如此类，全靠苏芷在旁周旋化解。

夜深人静时，二子看着身旁打坐调息、周身灵气缭绕的苏芷，还是会感到一阵不真实的心虚。

他低声问：“师姐…你为何要如此帮我？”

苏芷睁开眼，眸中映着洞府明珠的光辉，静谧深邃。

她笑了笑，答非所问：“睡吧，明日宗主要来请安，商议为你修建专属仙宫之事。”

二子顿时把那点心虚抛到九霄云外，又开始为明天的“面圣”紧张起来，抱着扫帚翻来覆去，默念“道不可说”、“痴儿”、“缘法未至”…洞府外，云海舒卷，繁星璀璨。

属于张二子的仙途，在这巨大的误会与一场精心维护的骗局中，波澜壮阔又啼笑皆非地，展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