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4年农历西月十五，夜。

月亮像被猎枪打穿，淌着暗红的血，晃在川北老林最深处的青峰山脊。

山风裹着松脂和腐叶的味道，一路卷到河湾，把芦苇吹得簌簌作响。

三十七岁的林业稽查员周野在血月里咽了气——胸口嵌着一颗自制的铅弹，弹尾还留着手工刻的“川”字。

开枪的人是他最信任的兄弟，也是他重生后要亲手拔掉的第一根刺。

闭上眼前，他听见远处有女人在哭。

声音像碎冰撞在铜锣上，一下一下敲进骨头缝——那是他前世没来得及娶的寡妇，也是今生他要守住的底线。

再睁眼，周野回到了十七岁，1974年5月1日，劳动节。

川北青峰县，三县交界，山高林密、河网纵横。

县里挂着“农业学大寨”的横幅，生产队的喇叭每天三遍《东方红》。

可山里的日子，却像被斧头劈开的竹子——表面整齐，内里全是裂口。

粮票、布票、肉票……票比命大；黑市、猎枪、山货……命比纸薄。

前世他老实巴交，守着“投机倒把”的罪名被枪打；今生他要把“黑市”两个字，写成自己的江山。

1974年5月2日，天刚麻花亮。

周野背着“老鸦嘴”上山，想打一只獾子给老娘熬油。

却在野猪岭撞见郑卫东带着三个民兵堵私猎。

前世，郑卫东借搜枪之名，把周家仅剩的二十斤腊肉“充公”，逼得老娘咳血而亡；今生，周野提前把腊肉藏进山洞，却看见郑卫东正用刺刀挑开李老蔫的背篓——里头躺着两只血淋淋的野兔。

“李老蔫，私猎野味，按律没收！”

郑卫东的皮带抽在老人手背上，立刻一道紫痕。

周野的拇指摩挲着扳机，想起前世李老蔫为给他凑医药费，半夜去偷公社的红薯，被吊在梁上打断三根肋骨。

“砰！”

枪响了，不是周野，是野猪。

一头三百斤的公猪从灌木里蹿出，獠牙首奔郑卫东后腰。

周野抬手，老鸦嘴喷出一团火。

野猪轰然倒地，獠牙离郑卫东的屁股只差半寸。

空气死寂。

郑卫东脸色青白，民兵的刺刀齐刷刷对准周野。

“周野，私藏枪支，还敢开枪杀人？”

周野把火铳往肩上一扛，笑得牙尖嘴利：“郑排长，我这是救人。

野猪破坏庄稼，人人得而诛之——公社的红头文件，您不会不认字吧？”

下山路上，周野在野猪胃里剖出一颗生锈的子弹头。

子弹头里卷着一张油纸，上头画着歪歪扭扭的地图，指向青峰山最深处的“鬼见愁”崖。

油纸背面，用血写着两个字——“川、货”。

周野把子弹头攥进掌心，冷汗顺着脊背往下淌。

前世，他死前最后听见的，就是“川货”两个字。

夜里十点，生产队断电，整个村子黑得像口井。

周野蹲在自家门槛磨猎刀，刀锋映着煤油灯，一跳一跳。

窗外传来三声轻叩：“笃、笃、笃——”孙彩凤的声音压得极低：“野娃，后山老槐树下，有人等你。”

周野把刀插回鹿皮鞘，推门出去，月光把寡妇的影子拉得老长，像一条蛇缠在他脚腕上。

“谁？”

“赵会计。”

孙彩凤的指尖在他掌心写了一个“钱”字，“他说，你手里有野猪牙，他手里有全国粮票。”

周野抬头看天，血月未现，但风里己经有了火药味。

他对自己说：“第一，让老娘吃饱穿暖；第二，把野猪岭的黑市攥在手里；第三，找出那个开枪打‘川’字铅弹的人，让他血债血偿。”

后山老槐树下，赵会计递过一个帆布包，里头整整齐齐码着十斤全国粮票、两包大前门、一瓶西凤酒。

“野娃，听说你在野猪岭捡了张地图？”

赵会计的算盘珠子在他袖子里哗啦响，“鬼见愁崖底，有口箱子，三十年前川军埋的。

你带我的人下去，箱子里东西分你一成。”

周野掂了掂帆布包，笑了：“一成？

赵叔，您算盘珠子掉漆了吧？”

赵会计眯起眼，第一次没拨算盘：“那你说多少？”

周野伸出一根手指：“我要全部——但箱子我先不开，等一个人。”

“谁？”

“开枪打我那个人。”

风忽然大了，老槐树的影子扑在地上，像一口张开的棺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