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发现我对千篇一律的事物会由衷的感到幸福——当然，这建立在“习惯”的前提下。

好闷啊……最先恢复的是知觉。

然后，是耳边锯木头般永不停歇的敲击声。

紧接着，一股混杂铁锈与腐肉酸臭的刺鼻气味扑面而来，像粗暴的手死死捏住我的鼻子，把辛辣灌入肺里。

那气味凝成粘稠的实体，在鼻腔内淤积、发酵，呛得我连连咳嗽。

我缓缓睁开眼，黑暗如腐败的油脂般蠕动。

刺鼻的臭味裹着霉菌孢子越发浓重。

墙壁不断渗出糖浆似的黑色液体，啪嗒、啪嗒砸在地上，每一声都溅起更浓郁的腥气。

呼吸如同吞咽砂纸，每一口都刮得喉咙火辣辣地疼。

我努力睁大双眼，在黏稠的昏暗中搜寻——这里，似乎是以前在电视里见过的矿洞。

我踩着湿滑的苔藓站起来，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

耳边凿岩机般的敲击声持续挤压心脏。

臭味糊住了思维，双脚陷在烂泥里，每一步都发软。

突然，前方一道人影掠过。

我下意识朝那方向靠近，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奇特的……“人”？

腥膻的黑暗中，一个长着干草色老鼠耳朵的女孩正好奇地望过来。

她蒙着灰翳的双眼死死盯住我，小鼻子急促抽动。

随后，她如影子贴地般慢慢靠近。

我一时怔住，脑中闪过一个荒谬的念头：异世界转生？

不会吧？

这种事真的会发生？

难道是真的？

呵，有点意思的梦。

但对我而言……又一波浓硫酸似的空气灌入鼻腔。

“咳咳……”所以我是死了吗？

不对啊，我明明很久没航班起飞过了。

不对，刚才我不是还在找工作的路上吗……我最后一件事是在做什么来着？

就在这时，一股没由来的温馨感忽然驱散了所有疑虑。

还没等我细想这莫名的“幸福”从何而来，那女孩己猫一般悄无声息地靠近。

她像漏风的气箱一样细细抽着鼻子嗅闻。

我把注意力放回她身上——毕竟，她是我眼下唯一感到些许“亲切”的存在，如果忽略那双耳朵的话。

我开始仔细打量她：头发裹着油泥，杂乱如枯草。

衣服破旧不堪，仿佛长满霉斑的抹布，散发肉眼几乎可见的沼气池恶臭，原本的颜色早己无法辨认。

双手糊满黑泥，瘦削见骨，指甲缝里塞满泥垢。

我张了张嘴，迟疑几秒，一股裹挟尸臭的气味猛扑过来。

我喉咙发紧，屏住呼吸。

黑暗中我沉默了——我找不到合适的开场白。

她突然伸手，铁钳般攥住我的衣角，漆黑的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嘴唇上下碰触：“@#￥&@？”

嗯？

不是姐妹……我再度沉默。

真的不是我对她冷漠。

我敢打包票，本人曾是幼儿园的守护神，从来不忍心伤害小朋友的感情。

所以……这是啥意思？

就在我不知所措时，小女孩似乎意识到我听不懂她的话语。

她耳朵尖轻抖，松开我的衣角，俯身从地上抠出一块尖锐的石块，在湿漉漉的墙壁上吱嘎作响地画了起来。

我凑近一看，那是一个简陋的箭头，指向矿洞深处。

画完后，她再次拉住我的手，示意我跟她走。

我犹豫一瞬，还是决定跟随——她是我在这陌生世界唯一的“向导”。

我们在滴着黑水的矿道中前行，敲击声与隐约的惨叫始终相伴。

忽然，前方石缝间透出一丝微弱光亮，小女孩放慢脚步，我也停了下来。

她以冰凉的指尖戳向岩壁一个小洞，示意我向里看。

——就在那一刻，我意识到了某件事，了解到这个世界的第一个生存法则：这片大地，是吃人的。

密密麻麻、与小女孩特征相似的“人”正拼命挥舞手中镶石的骨棒，砸向墙体、岩石、矿物……以及头骨。

我终于明白，为何自我醒来敲击声就未间断。

洞口涌入如同三天未冲的厕所般的恶臭。

“啪渍。”

一位年迈的鼠人手中工具掉落，血红双眼迅速褪成死灰，干枯的嗓子撕裂般发出厉叫，但顷刻被更响的敲击声吞没。

失去“镐子”后，他眼中瞬间涌满恐惧。

人潮如沥青般涌过，年轻后辈踩着他佝偻的背脊向前冲去。

“踏叭”一声，他如熟透的浆果被踩爆，以另一种方式继续“守护”一族。

仅几秒，剧烈的恶心感冲上头顶。

小女孩拉了拉我的手，脸上是石头般的麻木。

她再次拽我，向矿洞更深处走去。

我任由她牵引，那景象如烙铁烫在视网膜上。

“呕……”干呕的酸水灼烧喉咙。

她带我继续深入，空气凝固如冻住的油脂。

突然，一阵闷雷般的吼声从岩石中传来——小女孩身体瞬间绷如一张弓，爪子用力抠进我手臂，猛地拉我躲到巨岩之后。

一只鳞片滴淌粘液的巨大怪物出现，每踏一步，石屑簌簌落下。

她指甲深掐进我肉里，眼中写满恐惧，手如焊死般紧抓我不放。

我失神地望着怪物，发不出一个音节。

就在怪物逼近时，矿顶巨石轰然砸落！

怪物发出刮铁锅般的咆哮，疯狂攻击。

小女孩爆发出非人的力气，拉我冲向黑暗深处。

“嘶——”我的腕骨几乎断裂。

眼前黑暗乱流般窜成色块。

肺叶如针扎火烧，脚步越来越沉……就在我膝盖发软即将瘫倒的前一瞬，她终于停了下来。

谢天谢地，活下来了。

——这是失去意识前，我唯一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