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紧急警报拉响的第三分钟，空气里的最后一丝暖意被彻底抽干。

许知夏玩命地往前跑，肺部像被灌满了玻璃碴子，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的剧痛。在她身后，导师陈教授一把将她推向那扇厚重得如同山峦的合金大门，嘶吼道：“进去！知夏！带着资料活下去！”

零下一百二十度的死亡寒潮，像无形的巨兽，瞬间吞噬了整个世界。许知夏眼睁睁地看着导师的身体表面迅速凝结出白霜，那双推着她的手，在几秒内就从血肉之躯变成了一尊晶莹剔C透的冰雕，然后在一阵风中，碎裂成漫天冰屑。

“不——！”

凄厉的尖叫被隔绝在大门之后。

“认证通过，‘方舟三号’安全屋已封闭，进入永冻模式。”

冰冷的机械音在耳边响起，许知夏脱力地跪倒在地，巨大的悲痛与愧疚让她几乎昏厥。这里是人类文明最后的避难所，可她进来的门票，是导师的命。

她伏在冰冷的地面上，身体不住地颤抖。不知过了多久，一道冷静到近乎残忍的男声，从安全屋深处的阴影里传来。

“哭完了吗？”

许知夏猛地抬头。

只见控制台前，一个穿着白色无菌服的男人缓缓转过身，他身材高大，面容英俊，但那双眼睛里却淬着化不开的寒冰，比门外的末日还要冷。

陆晏。

那个让她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的死对头。

那个背负着“杀人凶手”之子名号的天才工程师。

他怎么会在这里？！

许知夏的瞳孔骤然收缩，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在这一刻凝固了。她不明白，为什么全世界唯一的生路，终点竟然是和自己最恨的人锁在一起。

陆晏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怎么？看到我很惊讶？许大天才，你不会以为，这间代表着人类最高科技结晶的安全屋，是为你这种只知道玩泥巴的植物学家准备的吧？”

仇恨瞬间压倒了悲伤，许知夏从地上一跃而起，像一头被激怒的母狮，冲过去一把揪住他的衣领，通红的眼睛死死地瞪着他：“陆晏！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是不是你……是不是你们家又搞了什么鬼？！”

“搞鬼？”陆晏轻而易举地掰开她的手，掸了掸衣领上不存在的灰尘，语气平淡，“许知夏，收起你那套受害者理论。能进这里的，只有对‘人类文明延续’有价值的人。而我，负责这里的能源与维生系统。至于你……”

他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目光中满是轻蔑：“大概是作为储备粮进来的。”

“你混蛋！”许知夏气得浑身发抖，扬手就要打过去。

但她的手腕被陆晏精准地扣住，动弹不得。他凑近她，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劝你省点力气。现在，我们是这颗星球上唯二的人类幸存者。你最好祈祷我心情不错，能让这该死的机器多运转几天，否则，我们都得给你那位伟大的导师陪葬。”

话音刚落，整个安全屋的灯光突然闪烁了一下，刺耳的红色警报声毫无征兆地响彻整个空间。

警告！能源核心输出功率异常下降！备用电源启动失败！预计三十六小时后，维生系统将全面停摆！

陆晏的脸色第一次变了。他猛地甩开许知夏，冲到控制台前，双手在屏幕上疯狂操作。

许知夏愣在原地，看着屏幕上不断下跌的能源数值和迅速缩短的生存倒计时，一股比窗外严寒更刺骨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

三十六小时。

他们只剩下三十六小时的氧气。

“你不是说你负责能源系统吗？！”许知夏冲到陆晏身后，声音因为恐惧而尖锐，“这就是你负责的结果？”

“闭嘴！”陆晏头也不回，眼睛死死盯着瀑布般刷过屏幕的数据流，“‘地火计划’的能源核心设计有缺陷，紧急封闭程序触发了它的崩溃机制！该死，这群蠢货，最终版的安全协议根本没上传！”

他的手指快得像在弹奏一首死亡序曲，无数复杂的指令和代码从他指尖流出。

许知夏看不懂那些复杂的东西，但她看得懂屏幕右下角那个血红色的倒计时。

35:58:17。

每一秒，都像是死神的脚步声。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开始飞速运转。她是植物学家，不是工程师，但她也接受过系统的生存训练。

“情况有多糟？”她问。

“最糟。”陆晏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事实，“主反应堆的能量回路被锁死了，备用电池组在刚才的强行封闭中断电。我们现在靠的是最后的应急电容，它只能维持基础的空气循环和照明。”

“能修好吗？”

“理论上可以。”陆晏终于停下了操作，转过身看着她，那双冰冷的眼睛里，第一次有了一种许知夏看不懂的情绪，“但需要进入反应堆内进行手动解锁和物理搭线。那里的温度，现在是三百度。”

许知夏的心沉了下去。

三百度的环境，没有任何防护服能撑得住。进去，就是死。

“所以，我们只能在这里等死？”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没说要等死。”陆晏的目光越过她，投向了仓库区的一个银白色金属柜，“那里有一台‘开拓者五型’工程机器人，它的外壳可以承受五百度高温。但它的控制系统也被锁了，我需要时间破解。而且，它的机械臂精度不够，无法完成最后一步的搭线。”

许知夏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你需要我做什么？”

“我要你当我的手。”陆晏看着她，语气不容置疑，“我会用我的神经接驳设备，将机器人的感官系统连接到你身上。你来控制机械臂，我在外面给你下指令。你有过相关的训练，你是最合适的人选。”

神经接驳？

许知知夏当然知道那是什么。那是将人类的神经信号转化为机器指令的尖端科技，但实验阶段的副作用极大，轻则神经受损，重则直接脑死亡。

“为什么是我？”

“因为我必须留在外面监控全局数据，随时应对可能发生的连锁崩溃。”陆晏的理由无懈可击，“而且，许知夏，别忘了，我们是死对头。让你去冒险，总比我自己去要划算，不是吗？”

这话说得无比混蛋，却又无比真实。

许知夏死死地盯着他，试图从他脸上找出一丝说谎的痕迹，但没有。他就像一台精密的、毫无人性的机器。

“好。”她咬着牙，吐出了一个字。

与其坐着等氧气耗尽，不如赌一把。

接下来的十几个小时，成了地狱般的煎熬。

陆晏疯狂地破解着机器人的控制权限，而许知夏则在一遍遍地熟悉着神经接驳设备的操作手册。

倒计时：12:03:45。

“权限破解了。”陆晏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准备好了吗？”

许知夏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躺进了那个冰冷的连接舱。无数冰凉的电极贴上她的太阳穴和脊椎，一阵剧痛传来，她的意识仿佛被瞬间抽离，然后被硬生生塞进了一个钢铁的躯壳里。

“视觉同步。”

“听觉同步。”

“触觉同步……同步率百分之七十，有延迟，忍着点。”

许知夏的“眼”前，一片火红。她能“感受”到机械臂上传来的灼热，那是一种隔着厚重金属传来的、足以融化灵魂的温度。

“往前走，进入一号维修通道。”陆晏的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天边传来，带着滋滋的电流声。

许知夏控制着笨重的机器人，一步步走向反应堆核心。

每一步，都像是在刀尖上跳舞。

“停下。打开前方的盖板。”

许知夏操控机械臂，精准地卸下螺丝，打开了那块滚烫的盖板。里面，是密密麻麻、闪烁着电火花的线路。

“看到那根蓝色的主能源线了吗？旁边有一根红色的备用线。我要你用左手的钳子夹断蓝色线，然后用右手的焊枪，在零点三秒内，将红色线焊接到三号接口上。”

许知知夏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零点三秒的误差，要么成功，要么整个反应堆爆炸，他们会瞬间化为灰烬。

“听我口令。”陆晏的声音无比沉稳，“三、二、一……动手！”

许知夏屏住呼吸，在那一瞬间，她忘记了仇恨，忘记了一切，全部的意念都集中在了机械臂的指尖。

“咔嚓！”

“滋——！”

刺眼的电光爆发，整个安全屋的灯光猛地熄灭，陷入了绝对的黑暗与死寂。

许知夏的意识也随之中断，仿佛坠入了无尽的深渊。

不知过了多久，柔和的白光重新亮起。

能源核心已解锁，维生系统恢复正常。

许知夏猛地从连接舱里坐起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她成功了。

她一抬头，就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陆晏。他背对着她，肩膀微微起伏着。

“我们……活下来了。”许知夏虚弱地说道。

陆晏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许知夏想要站起来，却发现双腿一阵发软，又跌坐了回去。神经接驳的后遗症上来了。

就在这时，她看到一滴鲜红的液体，从陆晏的指尖滴落，砸在地面上。

她愣住了。

他缓缓转过身，脸色苍白得像纸，额头上全是冷汗。他用来操作控制台的右手，手背上有一大块被电弧灼伤的痕迹，血肉模糊。

“你……”

“刚才主线路过载，电流回涌了。”陆晏平静地解释道，仿佛受伤的不是他自己，“小问题。至少，我们不用给你那位导师陪葬了。”

他看着她，眼神复杂。

然后，他说出了一句让许知夏如坠冰窟的话。

“高兴吗？我们的氧气是无限的了。但食物，只剩下三天的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