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归途·雨霁高铁减速进站时，窗外刚好彻底放晴。

夕阳把最后一点力气砸在湿漉漉的铁轨上，闪得人眼花。林溪把车窗当镜子，整理了一下睡歪的衣领。她对自己说：“行，算是个欢迎仪式。”广播里报出站名，是她好几年没念出口的两个字。“回城了。”她嘀咕一句，声音淹没在车厢的嘈杂里。

她拎着行李跟着人潮往外挪。空气里有股很实在的味道，是雨水刚洗过地面又混着空调废气的味儿。她深吸一口，不算好闻，但挺熟悉。

手机震了一下，是工作群。老板问：“林溪，到了吗？明天见客户别迟到。

”她回了个“已到位，放心”，然后把手机塞回兜里。出站通道长得让人失去耐心。

广告牌全换成了不认识的新面孔。她按照指示牌去找网约车上车点，脚步快得像去赶场。

一个男人撞了她肩膀一下，头也没回。她下意识抓紧了包，随即又松开。“没事，”她安慰自己，“只是人多。”终于找到正确的停车区。一辆白色网约车准确停在她面前。

司机摇下车窗：“尾号6633？”林溪点头，拉开门钻了进去。车里一股柠檬香薰的味道，冲得人鼻子发痒。司机很健谈：“刚下火车？这雨下得真是时候，凉快了吧？

”林溪“嗯”了一声，希望他能听懂这是“别聊了”的意思。车子汇入晚高峰的车流。

她看着窗外，城市变了很多，但又好像没变。那家难吃的面馆居然还在，只是换了更亮的招牌。红灯时，车停在一个小学门口。

一群刚放学的小孩吵吵闹闹地穿过人行横道。一个小男孩故意踩了个水坑，水花溅得老高。

他妈妈拎着他耳朵骂了一句。林溪差点笑出来。司机打开了收音机，里面在放一首老歌。

调子有点耳熟，但她想不起名字。她拿出手机，想给家里报个平安。打字打到一半，又删了。

“到了再说吧。”她想着，把手机熄屏。车拐过几个弯，离市中心越来越近。

高楼玻璃幕墙上反射着夕阳的光，有点刺眼。她降下车窗，让自然风吹进来。风是温的，带着潮湿的泥土味。比空调风舒服。目的地是公司订的酒店，门童帮她拉开车门。她道了谢，拖着行李箱走进大堂。前台办理入住的速度慢得让人怀疑他们是故意的。她靠着柜台，手指无聊地敲着台面。电梯终于把她送到房间层。走廊地毯厚得吸走了所有声音。

房间是标准间，干净，没特点。她放下行李，直接走到窗边。十七楼看下去，城市像个巨大的电路板，车流是流动的光点。远处一片低矮的老城区还亮着暖黄色的光。

那里看起来没怎么变。她突然想起，那个老剧场，好像就在那片光里。肚子叫了一声，提醒她该吃饭了。她抓起床上的包和房卡，决定下楼找个地方填肚子。顺便，去看看那座城是不是真的没变。门在她身后咔哒一声锁上。走廊依然安静得像没人来过。

2.旧地·新颜林溪在酒店隔壁的面馆解决了晚饭。面味道一般，但热汤下肚，整个人舒坦多了。她擦擦嘴，付钱出门。夜风一吹，刚才那点困倦没了踪影。

她站在路口犹豫了三秒，然后抬脚往老城区的方向走。“就当散个步，助消化。

”她给自己找理由。越往老街走，高楼越少，烟火气越浓。路边摊支起来了，炒锅哐当响，油烟味混着香味往鼻子里钻。几个小孩追着跑，差点撞到她烧烤摊上。老板吼了一嗓子，小孩嘻嘻哈哈跑远了。林溪侧身让过，嘴角没忍住，弯了一下。

她凭着记忆拐进一条更窄的巷子。路灯昏黄，照得青石板路面泛着水光。几家小店还开着，卖杂货的老板娘正忙着收摊。她抬头看了一眼招牌，愣住了。那家老剧场居然还在。

红砖墙新刷过，旧海报换成了电子屏。屏幕上滚着演出信息：今晚最后一场——《雨迹》。

名字有点矫情，她想。脚步却自己走了过去。橱窗里贴着主演定妆照。男人侧脸对着镜头，轮廓硬朗，眼神有点忧郁。林溪盯着看了五秒。“陈阳？”她小声念出照片下面的名字。

嗓子有点发干。她摸出手机，假装看时间。离最后一场开演还有半小时。售票窗口开着，一个大叔正在里面打哈欠。“看戏吗？”大叔看到她，懒洋洋地问，“最后一场，票不多了。

”林溪的手指在手机壳上蹭了蹭。“多少钱？”她问。大叔报了个数，比她预想的贵。

“看吗？”大叔催问。电子屏上的光打在林溪脸上，明明灭灭。她扫了一眼海报上那个名字。

“看。”她说，低头扫码付钱。“好嘞！”大叔瞬间精神了，撕了张票递出来，“甲区三排七座，好位置！”票纸有点粗糙，握在手里发烫。她捏着票，转身面对剧场大门。

深红色的木门开着，里面透出暖光和人声。她深吸一口气，迈步跨过门槛。

检票的是个年轻女孩，撕了票根对她笑笑：“演出快开始了，请快入场。”厅里比想象中小，但坐满了八成。空气里有旧绒布椅和灰尘的味道，混着几种香水味。她找到自己的位置，在三排正中间。坐下时，邻座的大妈挪了挪胖胖的身子，对她友善地笑了笑。林溪回了个笑，把包放在腿上。灯光暗了下来，观众席渐渐安静。幕布还没拉开，只有一束追光灯打在舞台中央。林溪握紧了包带，指尖有点凉。她突然有点后悔进来。

但现在已经来不及走了。幕布缓缓拉开。一个男人背对舞台坐在高脚凳上。音乐声轻轻响起。

他转过身，灯光打亮他的脸。正是陈阳。林溪屏住了呼吸。3.海报·抉择舞台上，陈阳念出第一句台词。声音低沉，比几年前多了几分沙哑，但穿透力极强。

林溪下意识往后靠了靠，椅背发出轻微的吱呀声。邻座大妈看得入神，手里的瓜子袋忘了嗑。

情节有点抽象，讲的是一对男女在雨天分手，多年后回忆往事。台词写得文绉绉的，偶尔冒出几句特别酸的。林溪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包上的金属扣。

有几个片段耳熟得吓人。比如那句“你走那天，雨大得像是天漏了”。她确实说过类似的话。

陈阳的表演很投入，额头上能看到亮晶晶的汗。他摔了一个杯子，碎片溅到他脚边。

观众席里有人轻轻抽气。林溪的脚趾在鞋里蜷了一下。他以前脾气没这么爆。

中场休息时灯光亮起。林溪眨眨眼，适应了一下光线。大妈掏出保温杯喝了一口，碰碰她胳膊：“这男主演得真不赖，是吧？”林溪含糊地点头：“嗯，是不错。

”她起身：“不好意思，借过一下，去个洗手间。”洗手间排着队。

两个年轻女孩在兴奋地讨论陈阳。“他刚才看我这边的眼神你看到没？”“少臭美了，那是情节需要！”林溪低头洗手，水声开得很大。走廊里挂着剧组的宣传照。

她停下脚步看其中一张。陈阳和另一个女演员的合影，两人笑得挺开心。

下面有签名：“致亲爱的伙伴”。她盯着“亲爱的”那三个字看了两秒，转身往回走。

路过零食柜台，她买了瓶水。冰凉的塑料瓶握在手里，降温效果显著。

收银员找零时笑着说：“陈老师戏好人也帅，我们这老顾客很多都是冲他来的。

”林溪扯扯嘴角：“看出来了。”回座位时，大妈正在翻拍节目单。“这编剧也是他呢，”大妈把单子递给她看，“真有才啊。”白纸黑字印着：编剧：陈阳。林溪喝了一大口水，冰得牙根发酸。铃声响起，催促观众回座。灯光再次暗下，比之前更黑。音乐变得急促，带着雨声的音效。第二幕开始了。陈阳换了一身衣服，站在窗边道具自言自语。

台词提到一个具体的车站名，是他们当年常碰面的那个小车站，去年拆了。林溪握紧了水瓶，塑料瓶发出轻微的响声。他记得。而且他还把它写进了戏里。

戏里的“她”始终没有正面出场，只存在于男主的回忆里。这感觉有点古怪，像被公开处刑又没完全公开。林溪有点坐立不安。她考虑提前离场。台上，陈阳说到一段关于后悔的独白。语气很平静，但台下安静得能听到空调出风声。

林溪拿包的动作停住了。她慢慢坐了回去。“听完吧，”她想，“来都来了。

”幕布缓缓落下，掌声响起。演员们出来谢幕。陈阳站在中间鞠躬，额发被汗打湿了。

他的目光扫过观众席。林溪下意识低了低头。掌声持续不断，有人送上鲜花。陈阳接过花，笑着道谢，眼神又一次扫过台下。这次，他的目光似乎在第三排停顿了一下。很短，几乎像是错觉。林溪不确定他是否看到了自己。观众开始起身退场。人流推着她往外走。

她回头看了一眼舞台。陈阳正被几个观众围着签名。他低着头，侧脸在舞台余光里显得有点疲惫。她随着人流走到出口大厅。夜风从大门吹进来，带着雨后的凉意。外面街上人来人往，热闹得很。她站在那儿，有点茫然。包里的手机震了，是明天会议的提醒。她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晚上九点半。回酒店只要走十五分钟。

她按熄屏幕，又回头望了一眼剧场深处。人差不多散光了。她捏了捏矿泉水瓶，空的。

她把它精准地投进三米外的垃圾桶。“哐当”一声。好了，该走了。

4.剧场·重逢人群像退潮一样往外涌。林溪被裹在中间，脚步有点拖沓。快到大门时，她侧身让过一对慢吞吞的情侣，自己贴墙站定了。“等人？”保安瞥了她一眼。“透口气。

”林溪说。外面街上人确实多，吵得脑仁疼。她摸出手机，假装回消息。

眼角余光扫着剧场内部。签名的观众终于散了，陈阳正和导演模样的人说话。他比划着手势，表情很专注。然后他点了点头，转身往后台走去。背影很快消失在幕布后面。林溪松了口气，又有点说不清的失落。她把手机塞回兜里，决定走了。刚迈出两步，听见身后有人喊：“陈老师！门口有人找！”她后背一僵，没回头，加快脚步往外走。

“林溪？”声音不高，带着明显的迟疑，从她侧后方传来。她停住脚，心里骂了句真巧。

转身时脸上已经调整好一个标准社交微笑。“陈阳？”她语气适当惊讶，“刚看完你的戏。

真巧。”陈阳还穿着戏服，只是卸了麦克风。额头的汗没擦干净，油彩在强光下有点糊。

他眼神里有明显的困惑，但很快压下去了。“什么时候回城的？”他问，声音比台上哑一点。

“今天下午。”林溪答，“出差。”“哦。”他点头，“戏……还行？”“挺好的。

”林溪说，“尤其摔杯子那段，挺真。”旁边有工作人员推着道具车经过。

陈阳拉了她胳膊一下：“让让。”手心很热，碰到她皮肤就松开了。车轱辘碾过地面，发出沉闷的响声。“这儿乱，”陈阳说，“要不……”“我得住酒店赶了，”林溪抢话，“明天一早开会。”一阵短暂的沉默。后台传来道具倒塌的哐当声和几句笑骂。

陈阳挠了挠眉骨：“那我送你出去？”“不用，”林溪指指大门，“就几步路。”“成。

”他没坚持。两人并排往外走，隔着一肩宽的距离。门口粉丝还没散净，看见陈阳又小声骚动起来。他朝那边挥挥手，没停步。“挺受欢迎啊。”林溪说。“糊口嘛。

”他答得很快。到了街边，路灯把两人影子拉得老长。一辆出租车恰好在面前停下，下人。

林溪如获大赦：“车来了，我先走。”陈阳替她拉开车门：“哪天走？”“后天下午。

”她钻进车里。“行，”他扶着车门，“那……再见。”“再见。”林溪对司机报了酒店名。

车开出去一百米，她从后窗看了一眼。他还站在路边，低头点烟。打火机的火苗蹿起来，照亮他侧脸一秒。然后车拐弯，看不见了。司机开了电台，情歌咿咿呀呀。林溪靠进座椅，觉得有点累。包里的会议提醒又震了一次。她没理。窗外霓虹灯流过，像融化的糖。

5.尾声·错位出租车堵在下个路口。红灯长得让人心焦。司机用手指敲着方向盘，跟着电台哼跑调的歌。林溪盯着窗外一家便利店的白光，有点晃眼。手机在包里震了第三次。

她掏出来，是同事小王发来的消息。“溪姐，明天客户资料最后那页PPT是不是数据错了？

”后面跟着个焦虑的表情包。林溪打字回复：“我核对过，没错。原报告第7页有备注。

”发完她把手机调成静音，塞回大衣口袋。车流一动不动。

她看见路边有家卖糖炒栗子的小摊，冒着白气。以前陈阳老买，说剧场暖气不足，得靠这个捂手。她摇摇头，把这点联想甩出去。司机终于忍不住，点了根烟。烟味飘过来，有点呛人。林溪降下车窗一条缝，冷风灌进来。“抱歉啊大姐，”司机赶紧掐了，“没注意。

”“没事。”她说。车终于挪动了。酒店不远，但每个路口都是红灯。像故意跟她作对。

她靠回座椅，闭上眼。眼皮底下还是舞台上的光，和陈阳汗湿的额角。车到酒店时，雨又开始下。细密的雨丝在霓虹灯里像无数根银线。她付钱下车，小跑进旋转门。

大堂暖气开得足，她打了个喷嚏。电梯里镜子照出她有点乱的头发。她用手指理了理。

十六楼，电梯叮一声开门。走廊地毯厚实，吸音效果太好，安静得吓人。刷房卡，进门。

她把包扔沙发上，脱下大衣。手机屏幕亮着，显示一条新消息。来自陌生号码：“我是陈阳。

明天下午剧场咖啡厅有空吗？聊聊？”她盯着那行字看了十秒。然后按熄屏幕，没回复。

走到窗边，外面雨下大了，玻璃上水痕扭曲了城市灯光。手机又亮了一下。

还是那个号码：“忘了说，老地方，你知道的。”她皱皱眉。“老地方”这三个字太亲昵，像在试探什么。她拿起手机，打字：“几点？”删掉。又打：“什么事？”也删掉。

最后回：“明天日程满，我看情况。晚安。”发送。几乎立刻显示已读。但没回复。

她等了两分钟，然后去洗澡。热水冲在背上，稍微放松了点。她想着明天上午的会，下午的客户拜访。日程确实满。但三点以后，其实有空档。擦头发时看了一眼手机。

依然没有新消息。她有点烦躁，把毛巾扔椅背上。床头时钟显示十一点四十。

她定好明早七点的闹钟，关灯躺下。黑暗中，雨声敲打玻璃，节奏稳定。

她想起戏里那句台词：“你走那天，雨大得像是天漏了。”确实挺酸的。翻了个身，强迫自己睡觉。明天还有正事。至于下午三点以后的事，到时候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