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胶鞋李明远李明远全文阅读免费全集_最新全本小说白胶鞋(李明远李明远)
医院里消毒水的味道无孔不入,钻进李明远的鼻腔,粘在他的衣服上,甚至尝起来都带着一股苦涩。他握着母亲枯瘦的手,感受着那微弱的脉搏,生怕一松手,那最后的跳动就会消失。九十四岁的老人躺在病床上,瘦成了薄薄的一层,像秋日里即将飘落的叶子。监护仪发出规律的滴答声,每一声都像是生命在倒计时。“妈,我要是能替你受这罪就好了。”他低声说,声音哽咽得几乎不成调。母亲眼皮动了动,缓缓睁开一条缝,浑浊的眼球费了些力气才聚焦到儿子脸上。“净说傻话。
”她的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吹过,却依然带着母亲特有的温柔。“妈,我答应带您去北京看看,还没去呢,您就倒下了。”李明远揉着母亲布满老年斑的手背,那皮肤薄得几乎透明,青紫色的血管清晰可见。“唉,命呗。”母亲喘了口气,闭上眼睛,胸口的起伏微弱得几乎看不见,“治不好就算了,早点走省得拖累你们...”这些话像针一样扎在李明远心上。去年九月,他才把母亲从哥哥家接来,本想好好尽孝,却不想还不到一年时间,母亲就因脑梗躺在了这里。他五十岁了,部队转业回来二十年,看母亲的次数屈指可数,总以为还有时间。监护仪上的数字突然剧烈跳动,医护人员迅速进来。李明远被请出病房,隔着玻璃,他看着医生护士忙碌,母亲的身体在被单下显得那么瘦小。他滑坐在走廊长椅上,双手捂住脸。走廊尽头的窗外,一棵老槐树的叶子正在秋风中飘落,一片,又一片。
1.一九七七年一月五岁的李明远饿得前胸贴后背,眼巴巴望着菜窖口。
哥哥李明朝从窖里爬出来,冻得通红的手里捧着几个小土豆,像捧着珍宝。“等着,哥把窖门盖好就给你烤土豆。”七岁的明朝费力地拖动厚重的木板盖子,冷风从门缝中灌进来,兄弟俩同时打了个哆嗦。炉子上的水壶冒着热气,明远盯着那几个圆滚滚的土豆,肚子咕咕叫。他记得母亲烤土豆时,总会钩些炉灰把土豆埋起来,这样熟得快。哥哥还在和窖门较劲,明远已经等不及了。
他笨拙地把土豆塞进炉齿下面,拿起炉钩学母亲的样子钩炉灰。“明远,别动!
”明朝回头看见,惊呼道。但已经晚了。炉钩勾住了水壶的把柄,一壶刚烧开的热水倾泻而下。明远尖叫起来,滚烫的水浸透棉裤,痛感瞬间传遍全身。
他倒在地上,哭喊着打滚,觉得整条腿像是被无数根针同时扎刺。明朝吓傻了,呆立片刻后飞奔出门找母亲。明远在地上翻滚,哭喊声惊动了邻居张奶奶。
等母亲王秀芹赶回来时,明远已经痛得几乎晕厥,小脸惨白如纸。王秀芹一把抱起儿子,用棉被一裹就往医院跑。零下二十度的天气,她只穿了件薄棉袄,额头上却沁出细密的汗珠。
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她却浑然不觉,只顾着往医院方向狂奔。“妈,疼...”明远在母亲怀里呻吟,每一次颠簸都带来新一轮的剧痛。“忍忍,马上就到了。
”母亲的声音颤抖,脚步却异常稳健。她抄近道穿过结冰的小巷,几次差点滑倒,却始终紧紧抱着儿子。医院里,医生剪开明远的裤子,大腿以下已经烫得通红起泡。
处理伤口时,明远哭得撕心裂肺,王秀芹紧紧抓着他的手,嘴唇咬出了血印。
当医生说要住院观察时,她毫不犹豫地点头,尽管她知道这意味着巨额的医疗费用。
接下来的十天,王秀芹日夜守在病床前。白天她去工厂上班,晚上就来医院陪床。
明远每次醒来,都能看见母亲注视着他的眼睛,那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却从未失去温柔。
那些夜里,当他因疼痛无法入睡,母亲就轻轻哼起东北小调,粗糙的手掌抚过他的额头。
“妈,你不睡吗?”明远迷迷糊糊地问。“妈不困,你睡吧。”母亲的声音总是那么温柔,尽管她的眼皮已经在打架。许多年后,李明远才从哥哥那里知道,那十天里,母亲几乎没合过眼,还向厂里预支了三个月工资。她像一棵不会倒下的树,为孩子们遮风挡雨,从不抱怨。2.白胶鞋“患者情况暂时稳定了,但脑梗面积较大,年龄也大了,你们要有心理准备。”医生的话把李明远拉回现实。他道了谢,重新走进病房。
母亲睡着了,呼吸平稳了些。李明远轻轻坐下,为母亲掖了掖被角。目光落在床下,他带来的一双布鞋整齐地摆在那里。突然,他想起另一双鞋——那双白胶鞋。小学四年级时,学校要开运动会,李明远被选为红旗手。老师特别强调,所有红旗手必须穿白胶鞋。
那天晚上,李明远忐忑地跟母亲提起这件事。家里条件困难,一双白胶鞋要两块多钱,相当于母亲两三天的工资。“非得白胶鞋不可吗?”母亲问,手里的针线活没有停。
她在缝补哥哥的裤子,膝盖处磨破了一个大洞。“老师说了,必须统一。”明远低着头,不敢看母亲的眼睛。他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母亲没再说什么,只是摸了摸他的头:“妈知道了。”运动会前一天,母亲照常去上班。下午,明远和同学们正在操场排练,忽然看见母亲气喘吁吁地跑进校门,手里拿着一个纸包,满头大汗,工装上还沾着油渍。“快试试合不合脚。”母亲打开纸包,是一双崭新的白胶鞋,在阳光下白得晃眼。明远惊喜地接过,立即试穿,正好合适。他抬头才发现母亲满身尘土,嘴唇干裂。“妈,你吃饭了吗?”“吃了吃了,”母亲眼神闪烁,“你好好排练,妈回去上班了。”她转身离开时,明远注意到她的脚步有些虚浮。后来明远才知道,母亲为了买这双鞋,中午没吃饭,干完活就跑去商店,跑了两条街才买到合适的尺码,又急忙送到学校,生怕耽误儿子排练。那天晚上回家,母亲差点晕倒在路上,是邻居张奶奶扶她回来的。运动会上,明远穿着白胶鞋,举着红旗走在队伍最前面。
他看见母亲站在围观的人群中,脸上洋溢着骄傲的笑容。那一刻,他挺直了腰板,步伐格外有力。那双鞋他穿了整整两年,直到脚长大了穿不下,还让哥哥接着穿。
母亲总是说:“这鞋质量真好,经穿。”“妈,记得我当红旗手时您买的白胶鞋吗?
”明远对着病床上的母亲轻声说,虽然知道不会有回应。监护仪发出规律的滴答声,像是时间的脚步,无情地向前走着。3.夜卸六十吨母亲的情况时好时坏。
有时候能认得出人,有时候又糊涂了。李明远请了长假,日夜守在病床前。一晚,母亲突然清醒过来,看着明远说:“明朝呢?”“哥回家休息了,明天来替我。
”母亲点点头,过了一会儿又说:“你别总在这守着,上班去。”“我请假了,专门陪您。
”母亲叹了口气:“浪费钱...”李明远眼眶发热。母亲一辈子都在担心“浪费钱”,却从不计较为自己孩子付出了多少。他想起小学三年级的一个夜晚。母亲在货场做临时工,通常晚上八点多就能回家。但那晚到了十点还不见人影。哥哥明朝带着明远去货场找母亲。
货场很远,兄弟俩走了将近一小时。夜色中,他们看见一列货车像黑色的巨兽卧在轨道上。
走近了,才听见车厢里传来劳动号子和铁锹铲货的声音。“妈!”明朝喊道。声音停了,王秀芹从车厢里探出头来,满脸煤灰,只有眼睛和牙齿是白的:“你俩咋来了?”“妈,这么晚了你还没回家...”明远带着哭腔。“快了快了,卸完这车就回。
你俩到门卫那等着,别冻着了。”兄弟俩却没去门卫室,就站在车下等着。
他们看见母亲和四个阿姨不停地将车上的煤铲下来,汗水在她们脸上冲出一道道沟壑。
煤灰在灯光下飞舞,像黑色的雪花。母亲的身影在车厢边缘晃动,每一次弯腰铲煤都显得那么吃力,但她没有停歇。第二天,明远听见母亲跟邻居说,她们五个人卸了一个六十吨的车皮。那时他还不懂六十吨是什么概念,长大后才知道,那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平均每人要卸十二吨,相当于两万四千斤。
他和哥哥板用树枝在院子里的地上写出这个数字时,手指都在颤抖。“妈,记得您卸煤车的那晚吗?我和哥去找您。”明远握着母亲的手说。母亲的眼睛微微睁开,似乎闪过一丝光芒,嘴角牵动了一下。李明远继续说:“后来我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