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风裹着香樟叶的碎影撞在教室玻璃上时，林屿的笔尖在笔记本上顿了顿。

讲台上老教授还在黑板上推导宇宙膨胀速率公式，粉笔灰簌簌落在教案上，他却满脑子都是昨晚天文社聚会后，苏晓棠攥着他袖口站在路灯下的模样——她的发尾沾着点晚露，耳尖泛红，声音比初秋的晚风还软：“林屿，下周观测站的银河会特别亮，我想……和你一起拍。

”书包侧袋里的银色北斗书签硌着掌心，是去年招新时苏晓棠塞给他的。

当时她踮着脚把冰凉的金属片往他手里塞，眼神躲躲闪闪：“这个给你，比手机导航靠谱。

以后观测时要是走散了，你就看着它找我，北斗七星永远不会偏方向。”林屿当时没敢说，他根本不怕走散，只怕没理由跟她走得近。教学楼外的公告栏前围了圈人，林屿挤进去时，正看见苏晓棠踮着脚往“大学生创新项目立项名单”上贴红纸。白色帆布鞋边沾了圈泥，发尾还翘着几根碎毛，显然是从后山观测站一路跑下来的——她总说观测站的晨雾能让镜头更干净，每天天不亮就往山上跑。见林屿来，她从口袋里掏出颗橘子味硬糖抛过来，声音比风还脆：“接住！我们的‘夏季银河光谱分析’过了！下周就能去观测站蹲数据，再也不用跟社团抢设备了。”林屿接住糖，指尖捏着糖纸转了两圈，心跳快了半拍。

他盯着她泛红的耳尖，轻声说：“周五晚上组会取消了，要不……那天去？我查了天文预报，凌晨有英仙座流星雨，极大期每小时能有六十颗。”他顿了顿，补充道，“我想跟你一起看，就我们两个。”苏晓棠的耳朵瞬间红透，指尖在红纸上反复划着他们挨在一起的名字——“林屿”和“苏晓棠”，墨迹在阳光下泛着暖光。“行啊！”她抬头撞进他的目光，又慌忙移开，“我明天就把折射式望远镜和光谱仪搬过去，省得周五赶时间。对了，你上次说想拍银河拱桥，记得带广角镜头，还有备用电池，观测站晚上没地方充电。

”她扒拉了下书包肩带，声音越来越小，“观测站晚上温度能到十度以下，我把我那件灰色冲锋衣给你，你穿肯定好看……不是，我是说那件衣服暖和，你那薄外套扛不住。”“我知道。”林屿笑出声，把糖塞进嘴里，橘子的甜意漫开时，他故意逗她，“我穿你的衣服，你可别笑我像偷穿大人衣服，上次社团活动你笑了我半天。

”“谁会笑你！”苏晓棠转身往实验楼跑，跑了两步又回头，双手拢在嘴边喊，“周五晚上七点，观测站门口见！不许迟到！迟到了就罚你帮我扛三脚架！

”风把她的声音吹得飘悠悠的，林屿望着她的背影，摸了摸口袋里的小盒子——那是他上周在文创店挑的星轨吊坠，正面刻着缠绕的银河，背面偷偷刻了“屿棠”二字，想在流星落下时给她戴上，再说出那句藏了半年的“我喜欢你”。那时的他们都以为，有些约定就像猎户座的腰带，永远亮在既定的方位里。

林屿在手机备忘录里写满了计划：1. 18点去食堂买她爱喝的热可可，装在保温袋里；2. 19点前到观测站，帮她把望远镜架在屋顶最佳位置；3. 22点校准赤道仪时，故意碰她的手，看她会不会脸红；4. 0点拍银河时，帮她把散落的头发别到耳后；5. 凌晨2点流星极大期，把吊坠戴在她脖子上，说“苏晓棠，我喜欢你，比喜欢星空还多一点”。他甚至提前去观测站踩过点，在屋顶角落摆好了两把折叠椅，还买了她爱吃的草莓味饼干，藏在书包最里面。周三晚上，他对着镜子练习了十几遍告白的语气，一会儿觉得太严肃，一会儿觉得太轻浮，最后对着手机里苏晓棠的朋友圈照片傻笑——照片里她举着天文望远镜，背景是漫天星辰，配文是“期待周五的流星雨”。变故是周四下午突然来的。林屿正在实验室调试光谱仪，手机突然震个不停，屏幕上“妈妈”两个字让他心里一紧。接起电话，妈妈的哭声像重锤一样砸过来：“小屿，你爸在工地摔了，从三楼脚手架上掉下来的，现在在重症监护室，医生说颅内出血，情况不好，你赶紧回来！

”他手里的扳手“哐当”掉在地上，金属撞击声在安静的实验室里格外刺耳。

苏晓棠端着两杯热可可进来，看见他脸色惨白地抓着手机，指节泛白，手都在抖，连忙跑过来：“林屿，怎么了？你脸色怎么这么差？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我爸……我爸从脚手架上摔下来了。”林屿的声音发颤，他胡乱地把桌上的资料塞进书包，手指好几次没抓住拉链，“我得马上回家，去火车站，现在就走。”苏晓棠手里的热可可晃出了热气，她愣了愣，伸手扶住他的胳膊，指尖碰到他冰凉的皮肤：“那……那周五的流星雨呢？我们不是约好了……就我们两个。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眼里的光一点点暗下去，像被乌云遮住的星，“不能……不能等你爸情况稳定点再走吗？”“不行。”林屿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心脏像被一只手紧紧攥住，疼得喘不过气，“医生说情况很危险，我必须现在回去。晓棠，对不起，我……”他想说“我不是故意失约”，想说“我还准备了礼物”，想说“我喜欢你”，可话到嘴边，只剩哽咽。“我送你去校门口。”苏晓棠突然说，她抓起林屿的书包，快步往门口走，“我帮你叫车，你先给辅导员打电话请假，别慌，叔叔会没事的。”她的声音很稳，可林屿能看见她垂在身侧的手在发抖。

他们一路沉默地穿过香樟树林，树叶在脚下发出沙沙的响声，像在替他们惋惜这个没来得及赴的约。校门口的出租车师傅催了三遍，林屿坐进车里，回头看见苏晓棠站在香樟树下，手里还攥着那杯没递给他的热可可，白色的水汽模糊了她的眼镜。“晓棠，我……”林屿想喊她的名字，想把口袋里的吊坠拿出来，想再说一句“等我回来”，却被妈妈的催促电话打断。

车子驶离校园时，他从后视镜里看见她的身影越来越小，最后缩成一个模糊的白点——他甚至没敢告诉她，自己准备了多久的告白，没敢说那句藏在心里的“我喜欢你”。医院的日子是灰色的。爸爸躺在ICU里，每天的费用像座大山压得人喘不过气。林屿白天守在病房外，眼睛盯着ICU门上的绿灯，生怕它突然变成红色；晚上就睡在走廊的折叠床上，稍微有一点动静就会惊醒。

他的手机总是调成静音，怕错过医生的通知，却也怕看到苏晓棠的消息——他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那个被打断的约定，更怕她以为自己是故意失约，怕她误会自己根本不重视和她的约定。偶尔有空隙，他会偷偷点开苏晓棠的朋友圈。她更新得很少，大多是观测数据和星空照片。

周五晚上十一点，她发了一张观测站的夜空，墨蓝色的背景里，银河像条发光的绸带，配文是“英仙座的流星，好像在等一个人”。下面有社团同学评论“林屿怎么没跟你一起？

你们不是约好了吗？”，她回复“他家里有事，下次再一起”。凌晨两点，她又发了一张照片——是她放在观测站桌上的热可可，已经凉透了，旁边摆着那枚银色的北斗书签，书签下压着一张纸条，隐约能看见“林屿”两个字。

林屿的手指在屏幕上摩挲了很久，指尖冰凉。他点开输入框，想发句“对不起，我喜欢你”，却觉得这六个字太轻，轻得撑不起他的愧疚，最后只能关掉页面，把手机塞回口袋。

爸爸脱离危险是两周后。那天早上，医生走出ICU，摘下口罩说“暂时脱离生命危险，但还需要观察”时，林屿握着妈妈的手，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下来。妈妈哭着说“太好了，太好了”，他却想起苏晓棠——想起她站在实验楼门口的样子，想起她泛红的眼眶，想起那个没赴的约。医生说后续需要长期康复治疗，费用依旧很高。林屿咬了咬牙，跟辅导员打了电话，申请休学一年——他要去工地干活，帮家里凑医药费，不能再让妈妈一个人扛着。挂了电话，他终于鼓起勇气给苏晓棠发消息：“我爸稳定了，脱离危险了。对不起，之前没跟你说清楚，一直忙着守医院，没顾上跟你解释。

”消息发出去，石沉大海。他又发：“我申请了休学，先去工地干活，帮家里凑医药费。

晓棠，我不是故意失约的，我真的……”他删了又改，最后还是加上了那句藏了很久的话，“我喜欢你，很久了，从去年你给我北斗书签的时候就喜欢了。”这次苏晓棠回了，只有五个字：“我知道你忙。”林屿盯着屏幕，心脏像被针扎一样疼。他拨通她的电话，响了三声被挂掉；再打，就是忙音。他坐在医院走廊的椅子上，摸着口袋里的星轨吊坠——冰凉的金属硌着掌心，像他们之间突然变冷的距离。他不知道，苏晓棠其实在电话那头哭了很久，她怕自己一开口就会问“你为什么不跟我解释清楚”，怕自己会忍不住说“我也喜欢你”，更怕他因为愧疚而勉强自己。休学后的日子过得很苦。

林屿在爸爸之前工作的工地找了份搬砖的活，每天天不亮就起床，踩着晨露去工地，晚上累得倒头就睡。手上的茧子磨了一层又一层，曾经拿光谱仪的手，如今满是裂口，贴满了创可贴。有次搬水泥时，手上的伤口裂开，血渗进水泥里，他只是随便找了块布擦了擦，继续干活。他很少再看星星。工地上的灯太亮，遮住了夜空的光，偶尔抬头，也只看得见灰蒙蒙的天。有次工友跟他说“今晚星星挺亮，跟我老家的一样”，他抬头望了望，认出了北斗七星，突然想起苏晓棠说的“走散了就看着它找我”，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他好像真的和她走散了，在生活的泥泞里，弄丢了那个和他一起仰望星空的人。十月底的一天，他收到了苏晓棠的消息，是一张照片。

照片里是他们的创新项目结项答辩现场，她穿着白色衬衫，站在讲台上，手里拿着结项报告，背景屏幕上是他们一起设计的观测方案。配文是“答辩顺利通过，谢谢大家的帮助”。

林屿回复：“恭喜你，辛苦你一个人做完了所有事。本来应该是我们一起的。

”苏晓棠隔了半小时才回：“没事，本来就是两个人的项目，我只是多做了点而已。

你好好照顾叔叔，别太累了，注意自己的身体。”“你……最近还好吗？还去观测站吗？

”林屿犹豫了很久，还是问了出来。“还好，偶尔会去。”她的消息很简短，“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