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堂里头冷飕飕的。说是休息室，其实就一间空屋子，摆了几张椅子，一面大镜子。镜子边上镶着金边，亮闪闪的，晃人眼睛。

沈未晞站在镜子前头。身上婚纱白得刺眼。料子好，沉甸甸的，上面缀的珠子一颗颗都亮。这婚纱本该是姐姐沈清漪穿的。现在穿在她身上，大了一圈，腰那里空荡荡的。

还有十分钟。婚礼就要开始了。

门吱呀一声开了。沈清漪走进来。她穿一身淡粉色的裙子，妆容精致，头发梳得一丝不乱。她走到未晞身后，手搭上她的肩。镜子里映出两张脸。一张明媚如花，一张苍白如纸。

“真合身。”沈清漪笑着说。声音柔柔的，像裹了蜜的刀子。“未晞，你穿这身，比我还像新娘子呢。”

未晞没说话。她盯着镜子里的姐姐。眼睛一眨不眨。

沈清漪凑近些，嘴唇几乎贴到她耳朵上。热气呵在耳廓，痒痒的。“知道你为什么站在这儿吗？”声音压得低低的，只有她们两人能听见。“因为我不要的东西，总得有人捡去。厉家那位……听说不仅腿废了，脾气也坏得很。我可受不了。”

未晞的手指抠进掌心。指甲陷进肉里，有点疼。

“妈说了，这是你的福气。”沈清漪从旁边椅子上拿起一个旧布袋，塞进未晞手里。“喏，这个给你。”

布袋很旧，洗得发白。里面是件外套，绒线都磨平了，袖口还脱了线。一看就是地摊货，顶多值五十块。

“你穿走的我那十年，就值这个价。”沈清漪拍拍那袋子，嘴角弯着，眼睛里却没半点笑。“好好收着。到了厉家，可没这种‘好东西’给你了。”

未晞猛地抬手，想把那袋子扔回去。可胳膊刚抬起来，就被人从后面攥住了。

母亲不知什么时候进来的。站在她身后，脸色冷得像块冰。“闹什么？”声音又干又硬，“清漪给你，你就拿着。”

“妈！”未晞扭过头，“我不嫁！凭什么让我替她？”

母亲另一只手也伸过来，两根指头掐住她的胳膊，指甲掐得人生疼。“凭什么？就凭你吃家里的，用家里的，白活了二十年！就凭厉家要的是沈家的女儿！清漪将来是要嫁到更好的人家去的，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问凭什么？”

休息室门口还站着两个黑西装的男人。是沈家的保镖。个子高高壮壮，像两座铁塔，把门堵得严严实实。他们脸上没什么表情，好像屋里发生的事都跟他们没关系。

未晞看着母亲的脸。那张平时总是对着姐姐笑盈盈的脸，此刻只有不耐烦和嫌弃。她又看向镜子。镜子里的自己，穿着借来的婚纱，像个偷穿大人衣服的小丑。头发也没好好梳，有两缕碎发垂在耳边，乱糟糟的。

她忽然就不想挣扎了。胳膊一松，那股劲儿泄掉了。

母亲哼了一声，松开手。好像碰了什么脏东西似的，从口袋里拿出纸巾擦了擦手指。“识相点。乖乖嫁过去，沈家不会亏待你。要是敢闹……”她没说完，只是冷冷地瞥了未晞一眼。

沈清漪挽住母亲的胳膊，声音又甜起来：“妈，我们出去吧。让未晞……静静。”她最后看了一眼未晞，眼神里带着点怜悯，更多的是得意。

她们出去了。门轻轻合上。

未晞还站在镜子前。手里攥着那个旧布袋，布料粗糙，磨着她的手心。

窗外传来一点声音。很轻，但在这过分安静的屋子里听得清楚。

她转过头，透过擦得锃亮的玻璃窗看出去。

教堂外面的空地上，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好几辆黑色的车。长长的，亮亮的，像一群沉默的黑鱼。每辆车旁边都站着人，清一色的黑西装，站得笔直，一动也不动。

最前面那辆车的后车门开着。一个穿着深色西装的男人正弯着腰，小心翼翼地从车里搬下一架轮椅。轮椅是金属的，闪着冷光。

然后，他扶着一个男人坐进轮椅里。

距离有点远，看不清脸。只看到一身黑色的礼服，肩膀很宽，坐得笔直。明明是被扶着坐下的，那背影却硬挺得很，没有一点软弱的样子。

推轮椅的人动作很轻，很稳，朝着教堂这边过来了。

未晞忽然觉得有点喘不上气。婚纱的领口好像太紧了，勒着她的脖子。

她看着那轮椅越来越近。看着轮椅上那个模糊的黑色身影。

手心里的旧布袋被她捏得变了形。

镜子里的新娘，脸色白得像身上的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