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寒在一阵钻心的剧痛中睁开眼时，鼻尖正萦绕着松烟墨与陈年纸张混合的古怪气味。

他猛地想撑起身，却发现手腕被两道泛着青芒的木枷锁住，枷身上刻满了扭曲如蛇的符号——既不是篆隶楷行，也不是他认识的任何一种文字，倒像是把汉字拆成了零碎的笔画，再胡乱拼接起来。更诡异的是，每当他试图开口喊“有人吗”，喉间就像被塞进了一把烧红的铁钳，灼热的痛感顺着血脉蔓延，胸口瞬间浮现出一道淡金色的咒印，咒印纹路竟与木枷上的符号隐隐呼应，每一个汉字的音节都像在撬动某种禁忌，引得皮肉下传来万蚁噬骨般的痒痛。

“别白费力气了。”

一道苍老的声音从暗处传来，苏寒循声望去，只见书房尽头的书案后坐着位身着素色儒衫的老者，老者手持一支狼毫笔，正蘸着浓黑的墨汁在宣纸上书写，可落笔的却不是字，而是一道道长短不一的墨痕，那些墨痕落在纸上竟自行蠕动，最后凝结成与木枷同款的符号。

“你是谁？这是哪儿？我为什么会被锁在这里？”苏寒强忍着喉间的剧痛，每说一个字，胸口的咒印就亮一分，痛意也更甚一分，额角的冷汗顺着脸颊滑落，滴在囚服上晕开深色的水渍。

老者停下笔，抬眼看向他，那双眼睛浑浊却锐利，像是能看穿人心：“老夫公羊子，稷下学宫的祭酒。这里是学宫的‘守印阁’，至于你为何被锁……”公羊子放下狼毫，指了指苏寒胸口的咒印，“你方才落地时，嘴里念叨的‘卧槽’‘这是哪儿’，可是上古禁语，触发了天枢大陆的‘言灵咒印’。若不是老夫用符文暂时压制，你此刻早已被咒印反噬，皮肉消融了。”

“上古禁语？言灵咒印？”苏寒愣住了，他记得自己明明是在出租屋里赶项目报告，电脑突然蓝屏，屏幕里跳出一道刺眼的白光，再睁眼就到了这鬼地方。他低头盯着胸口的咒印，那纹路细细看去，竟像是把“禁”字拆成了上下两部分，横画扭曲成锁链的形状，竖画则像插在皮肉里的针，“你的意思是……汉语？我说汉语触发了咒印？”

“汉语？”公羊子的眼神骤然变了，手中的狼毫笔“咔”地一声断成两截，墨汁溅在宣纸上，晕出一团狰狞的黑斑，“你竟知道这禁语的真名？”

苏寒还没来得及追问，守印阁的木门突然被撞开，三个身着青色学服的少年冲了进来，为首的少年腰间挂着枚青铜令牌，令牌上刻着“监印”二字，他指着苏寒厉声喝道：“祭酒！这小子方才在阁外又说禁语了！弟子们听到他喊‘疼’，咒印的波动惊动了学宫的镇印阵，再不处置，恐怕会引来天机阁的巡查使！”

公羊子起身挡在苏寒身前，袖袍一拂，书案上的宣纸突然飞起，那些凝结的墨痕符号在空中连成一道屏障，挡住了三个少年的去路：“放肆！守印阁岂容尔等擅闯？此人是老夫带回的客人，方才不过是误食了致幻的墨菌，胡言乱语罢了，何来禁语之说？”

“客人？”为首的少年显然不信，眼神扫过苏寒手腕的木枷，“祭酒，学宫规矩，凡触发言灵咒印者，需立刻押往‘焚字台’销毁衣物文书，再用符文剥离咒印，您怎能……”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公羊子的声音冷了下来，指尖在袖中掐了个印诀，书案上的墨砚突然震动，一滴墨汁飞出，精准地落在为首少年的令牌上，令牌上的“监印”二字瞬间被墨痕覆盖，“此事老夫自有分寸，若天机阁问起，老夫一力承担。你们先退下，今日的符文课，让助教代授。”

三个少年面面相觑，终究不敢违逆祭酒的命令，悻悻地退了出去，临走时还不忘回头瞪了苏寒一眼，眼神里满是警惕与敌意。

木门重新关上，守印阁里又恢复了寂静，只剩下苏寒粗重的呼吸声和胸口咒印隐隐的灼痛。

公羊子转过身，重新走到书案前，却没有再提笔，而是从怀中取出一个锦盒，打开后，里面放着半张泛黄的纸页，纸页边缘残缺，上面印着密密麻麻的汉字，正是苏寒再熟悉不过的宋体字，只是纸页上覆盖着一层淡金色的符文，像是在封印什么。

“你看这个。”公羊子将锦盒递到苏寒面前，声音压得极低，“认得上面的字吗？”

苏寒凑过去，目光落在纸页上，那些汉字清晰无比：“……凡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皆为汉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是《永乐大典》里的内容！我大学时在图书馆见过复刻本！”

“永乐大典？”公羊子的手猛地一颤，锦盒差点掉在地上，他死死盯着苏寒的眼睛，“你真的能看懂？你知道这纸页的来历？”

“我不仅能看懂，我还能背！”苏寒此刻也顾不上咒印的疼痛了，他看着那半张纸页，心中翻起惊涛骇浪——穿越到异世界就算了，怎么连《永乐大典》都跟着过来了，还成了被封印的东西？“这是明成祖朱棣命人编纂的百科全书，收录了先秦到明初的典籍，怎么会在你手里？还被符文封印着？”

公羊子没有回答，反而快步走到苏寒身边，伸出手指，指尖蘸了点墨汁，在苏寒的囚服上写了一个“水”字。就在墨痕落下的瞬间，苏寒胸口的咒印突然闪烁起来，痛意竟减弱了几分，更诡异的是，书案上的墨砚里，竟有一滴水自动飞出，落在了他的手背上。

“这……这是怎么回事？”苏寒惊得瞪大了眼睛，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个“水”字像是一道钥匙，不仅安抚了咒印，还调动了周围某种看不见的力量。

“这就是上古神言的力量。”公羊子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眼神里满是激动与敬畏，“天枢大陆三千年前被‘失语禁令’笼罩，汉语被列为禁术，使用者会被咒印反噬，可没人知道，这禁语其实能操控天地间的灵力——写‘火’能引火，写‘风’能召风，说出口的咒力更强，只是代价太大。”

他顿了顿，又在苏寒的囚服上写了个“墨”字，这次，书案上的狼毫笔竟自行飞起，蘸满墨汁，在宣纸上写下了一道完整的符文——正是苏寒手腕木枷上的符号。

“稷下学宫表面上教的是符文篆刻，实则是在研究如何拆解汉语，将汉字拆成无攻击性的单笔画符号，也就是你看到的符文。”公羊子收回手，将锦盒揣回怀中，“老夫体内封印的这半张《永乐大典》残页，是三百年前学宫的先辈从往生海的沉船里找到的，历代祭酒相传，只知道这残页里藏着破解失语令的秘密，却没人能看懂上面的字，直到遇到你。”

苏寒的心沉了下去，他终于明白自己的处境——他穿越到了一个汉语是禁术的世界，而他这个“汉语使用者”，不仅成了异类，还可能因为能看懂《永乐大典》，被卷进一场关乎整个大陆语言自由的风波里。胸口的咒印又开始隐隐作痛，像是在提醒他，这里的每一个汉字，都可能成为杀死他的利刃。

“那你打算怎么处置我？”苏寒问道，他看着公羊子，等着对方的答案——是把他当成破解禁语的钥匙，还是像那些少年说的，把他押去焚字台？

公羊子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走到窗边，推开窗户。苏寒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稷下学宫的庭院里，无数身着青衫的学子正拿着刻刀，在石板上雕刻符文，远处的教学楼顶，挂着一块巨大的木牌，木牌上刻着的不是校名，而是一道复杂的符文，阳光照在符文上，泛着淡淡的金光，像是在笼罩整个学宫。

“老夫要帮你重塑咒印。”公羊子转过身，眼神坚定，“你是三百年里第一个能看懂《永乐大典》的人，也是唯一能解开失语令的希望。老夫会用残页的力量，修改你体内的言灵咒印，让你既能使用汉语的力量，又不会被反噬——但这过程会很痛苦，而且一旦开始，你就再也回不了头，天机阁、血月教、甚至十大势力里的其他人，都会来找你。”

苏寒沉默了，他想起了出租屋里没赶完的报告，想起了父母的唠叨，想起了自己平凡却安稳的生活。可现在，他已经不在那个世界了，眼前的选择很简单：要么接受重塑咒印，卷入这场风波，要么被当成禁语使用者，送去焚字台，生死不明。

胸口的咒印又痛了起来，这次的痛感却让他清醒了几分——在这个禁绝汉语的世界里，逃避是没用的，只有掌握力量，才能活下去，甚至找到回去的路。

“我答应你。”苏寒抬起头，看着公羊子，“但你得告诉我，这禁语令到底是谁颁布的？为什么要禁绝汉语？”

公羊子叹了口气，走到书案前，重新拿起一支狼毫笔，在宣纸上写下一道符文，符文亮起，守印阁的墙壁上突然浮现出一幅地图，地图上标注着天枢大陆的十大势力，离火王朝的赤色、天机阁的蓝色、九嶷圣地的白色……最后，在地图的最南端，往生海的位置，画着一头张着巨口的凶兽，凶兽周围，散落着无数写有汉字的残页。

“没人知道失语令是谁颁布的，只知道三千年那天，天空出现了血色的月亮，大陆上所有说汉语的人都被咒印反噬，死的死，疯的疯。”公羊子的声音低沉，“十大势力里，有人想破解禁令，比如稷下学宫、机关谷；有人想利用禁令，比如血月教，他们把汉语和黑魔法结合，用信徒的舌头书写禁语；还有人想彻底销毁汉语，比如离火王朝，他们建了焚字台，只要发现汉语典籍，就当众烧毁。”

他顿了顿，笔尖指向地图上的天机阁：“最危险的是天机阁，他们擅长推演预言，还能通过咒印波动找到使用者。你刚才触发咒印时，他们的巡查使恐怕已经在来的路上了，所以我们必须尽快开始重塑咒印，否则……”

公羊子的话还没说完，守印阁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钟声，钟声不同于平日的上课铃，而是带着尖锐的警示意味，紧接着，传来一阵喊杀声，其中还夹杂着女子的尖叫。

公羊子脸色骤变，猛地走到窗边，只见学宫的大门方向，燃起了熊熊烈火，火焰中，一群身着血色长袍的人正与学宫的弟子厮杀，那些血袍人的胸口，都印着一道红色的咒印，他们嘴里念念有词，每说一个字，就有一道黑色的雾气飞出，落在弟子身上，弟子们瞬间倒地，胸口的符文开始扭曲，像是在被侵蚀。

“是血月教的人！他们怎么会找到这里？”公羊子咬牙，转身抓起锦盒，塞到苏寒手中，“来不及重塑咒印了，你先拿着残页，从守印阁的密道走，去万宝商行找商玲珑，就说老夫让你去的，她会帮你。记住，路上千万别再说汉语，除非万不得已，也别让人看到残页！”

苏寒刚接过锦盒，守印阁的木门就被撞开了，一个血袍人冲了进来，他的脸上带着狰狞的伤疤，胸口的红色咒印亮得刺眼，手里拿着一把用骨头做的匕首，匕首上刻满了汉字，每一个字都泛着黑色的光。

“找到你了，禁语使用者！”血袍人嘶吼着，匕首朝着苏寒刺来，嘴里喊道，“‘死’！”

“小心！”公羊子猛地扑过来，挡在苏寒身前，袖袍一拂，宣纸上的符文飞了出去，与匕首碰撞在一起，“砰”的一声巨响，符文碎裂，公羊子喷出一口鲜血，倒在地上。

“祭酒！”苏寒扶住公羊子，只觉得胸口的咒印剧烈跳动，痛意几乎让他晕厥，可他看着血袍人逼近，又看了看手中的锦盒，知道自己不能倒下——他手里拿着的，是公羊子和稷下学宫的希望，也是解开失语令的唯一线索。

血袍人再次举起匕首，这次他嘴里喊的是“焚”，匕首上的“焚”字亮起，周围的空气瞬间变得灼热，守印阁里的纸张开始自燃。

苏寒抱着公羊子，一步步后退，后背撞到了书案，他的手在书案上胡乱摸索，突然摸到了一支狼毫笔和一瓶墨汁。他想起公羊子刚才写“水”字时引出水滴的场景，又想起自己胸口的咒印，心中一横——就算会被反噬，也要试一试！

他抓起狼毫笔，蘸满墨汁，在书案上写下一个“墨”字，大喊道：“墨！凝！”

话音落下的瞬间，胸口的咒印爆发出刺眼的金光，万蚁噬骨的痛感瞬间席卷全身，苏寒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在沸腾，可与此同时，书案上的墨汁突然飞起，在空中凝结成一道黑色的屏障，挡住了血袍人匕首上的火焰。

血袍人愣住了，显然没想到这个被锁着的少年竟然能使用禁语的力量。

公羊子抓住这个机会，从怀中掏出一枚徽章，徽章上刻着密密麻麻的符号，正是万宝商行的标志。他把徽章塞到苏寒手里：“这是商玲珑的方言徽章，能短暂屏蔽咒印感知，密道在书案下面，快……走！”

苏寒看着公羊子苍白的脸，又看了看逼近的血袍人，知道自己不能再犹豫。他将锦盒和徽章揣进怀里，掀开书案下的暗门，最后看了一眼公羊子，转身跳了进去。

暗门关上的瞬间，他听到公羊子喊出了一个汉字——“封”，紧接着，外面传来一声巨响，暗道里落下无数灰尘。

苏寒沿着暗道奔跑，胸口的咒印还在痛，可他不敢停下，他知道，公羊子用自己的力量挡住了血袍人，而他的路，才刚刚开始。暗道里一片漆黑，只有怀里锦盒上的淡金光晕照亮了前方的路，他摸着墙壁上粗糙的砖石，想起了公羊子的话，想起了万宝商行的商玲珑，想起了那半张《永乐大典》残页。

他不知道前方等待他的是什么，是天机阁的追杀，还是血月教的围堵，亦或是其他势力的觊觎。但他知道，从他在这个世界开口说第一句汉语开始，从他接过那半张残页开始，他就再也不是那个只会赶项目报告的普通上班族了。

他的脚下，是禁绝汉语的天枢大陆；他的手中，是解开禁令的希望；他的胸口，是既能带来力量，也能带来毁灭的言灵咒印。

暗道的尽头传来一丝光亮，苏寒加快了脚步，他知道，那光亮背后，是新的危机，也是新的开始。而他的第一站，是万宝商行，是那个能通过触摸喉结读取记忆的女东主——商玲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