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政局的红公章啪地一声盖下来。声音挺脆。我看着新鲜出炉的离婚证，又瞅了瞅旁边那位。

周淮安，我结婚三年的老公，现在该叫前夫了。他侧脸线条绷得死紧，那股子冷淡劲儿跟来谈几个亿的黄了似的。“林晚，你没什么要说的？”他先开的口，声音听不出情绪。我把离婚证塞进包里，拉上拉链。“没了。合作愉快，周总。

”我冲他点点头，转身就走。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咔哒咔嗒响。一步都没停。

外头太阳有点晃眼。我抬手挡了一下，心里空了一块，但奇怪，不疼。可能就是麻木了。

三年，像做了场梦。梦醒了，我得赶紧找食儿去，不然得饿死。我和周淮安这段，开始得就不像话。他家老爷子病危，眼看着要咽气，唯一心愿就是看孙子成家，最好立刻马上能抱上重孙。周淮安那时正扳倒他二叔，抢公司控制权，需要一个绝对可靠的“周太太”稳定局面。而我，我爸的公司资金链断了，等着周家的钱救命。简单说，他买，我卖。领证那天，他看了眼我身上的旧款连衣裙，皱了眉。“以后别穿这个牌子，掉价。”那是当时我最好的一件衣服。

住进他那大得能跑马的别墅，他助理递给我一张卡，一份日程表，一套行为规范。几点起床，几点用餐，出席什么场合穿什么牌子的衣服，见到他那些生意伙伴该说什么话，笑该露几颗牙。条条框框，精细得像个机器人设定手册。周淮安不爱我，我知道。

他心里头大概埋了座白雪公主的冰棺，里头躺着谁，我门儿清。但我不在乎。各取所需嘛，我很敬业。他半夜应酬回来吐得昏天暗地，我守着，递水递毛巾，一句抱怨没有。他胃不好，我翻遍菜谱跟阿姨学煲养胃汤，小火慢炖一下午，他喝一口就推开，说难喝。我倒掉，下次继续。他那个难缠的姑妈对我冷嘲热讽，说我攀高枝。我笑脸相迎，用他助理教的话术滴水不漏地怼回去，完事了还给她送了份合她心意的生日礼物。

周淮安知道后，只说了一句：“还算有用。”嗯，有用。这就是我在他这里的全部价值。

直到上个月，我替他收拾书房，一份文件袋掉出来。洒了一地纸。我蹲下去捡，手指停住了。

是私家侦探的报告。厚厚一沓，照片拍得挺清晰。江南，那个音乐厅里拉大提琴，看起来纯净得跟天山雪莲似的女人，周淮安心口的朱砂痣。她回国了。报告里说，她国外那段婚姻经营不善，离了。目前在国内一家乐团任职。最后一页，电脑打印的冷冰冰字体，写着周老板的批示。“接触一下，看江小姐是否有意复合。”复合。

他从来就没放下过。我捏着那几张纸，站在偌大的书房里，感觉中央空调的冷风直往骨头缝里钻。原来机器人员工也是可以下岗的，因为正主儿要回来了。那天晚上，周淮安破天荒回来吃晚饭。他吃了几口，放下筷子。

“林晚，我们谈谈。”我嗯了一声，心里那点侥幸啪一下灭了。“江南回来了。

”他语气很平淡，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她这两年过得不太顺。”我没接话，等着那把刀落下来。“老爷子也走了三年了。”他顿了顿，看向我，“你也清楚我们当初为什么结婚。”“清楚。”我听见自己的声音，还算稳。

“城南有套别墅，还有一张支票，数字你定。”他推过来一份早就拟好的协议，“好聚好散。

”我拿起那份协议翻了翻。条件很优厚，优厚得像个天大的笑话。我放下协议，抬头看他。

他表情没什么變化，大概觉得我这三年表现良好，现在也会体体面面地拿錢走人。“周淮安。

”我叫他名字。他挑眉，似乎意外我没立刻答应。“我只有一个条件。”“你说。

”“我的离婚律师，我要自己找。”他似乎松了口氣，大概以为我要作什么妖。“可以。

找好了告诉我秘书，费用我出。”我笑了笑。“找好了。”“谁？”“江南。

”我看着他的眼睛，清清楚楚地说，“她不是回来了吗？听说她家有个律所，她自己也考了证。正好，专业化处理，免得财产分割不清不楚。

”周淮安脸上的冷静终于裂了条缝。他盯着我，像第一次认识我这个人。“林晚，你胡闹什么？”“没胡闹。”我慢条斯理地擦擦嘴，“我觉得江律师最合适。她了解你，肯定也能‘好好’替我争取权益。还是说，周总你怕她水平不够，坑了你的白月光？

”他脸色沉下去，非常难看。最后，他还是同意了。可能是因为他那点可笑的自尊，或者是对江南莫名其妙的信心，觉得她一定能代表他“处理好”。于是，就有了今天。

我的离婚律师，是他放在心尖尖上的白月光。真他妈够劲儿。搬出别墅那天，我没让周淮安送。叫了辆货拉拉，把我少得可怜的那点私人物品打包扔上车。

阿姨红着眼眶塞给我一罐腌菜。“夫人，你做的这个，先生其实……后来挺爱吃的。

”我愣了一下，接过来说了声谢谢。腌菜是我老家的做法，刚结婚时我偷偷做着解馋，被他看见，说一股怪味，不许我再做。我就没再碰过。原来我走后，他自己又找出来吃了。

人呐，真是贱。新租的房子不大，但干净亮堂。我躺在吱呀响的旧地板上的时候，长长舒了口气。第一件事，把我爸当年抵押给周淮安的公司股份赎回来。离婚分的钱，一大半填了进去。第二件事，把我那被周淮安批评得一无是处的旧连衣裙翻出来，穿上。

舒服。朋友圈里，以前那些称姐道妹的富太太们，迅速和我划清了界线。

点赞评论唰一下没了。挺好，清净。我盘算着怎么把我爸那个半死不活的小公司救活。难，但得干。忙得脚不沾地的时候，手机响了。是个陌生号码。我接起来。“林小姐吗？

我是江南。”声音温和柔婉，像个知心姐姐，“有点离婚协议相关的后续细节，想跟您碰一下，您看方便吗？”我正对着一堆报表头疼，直接回了句：“没空。

有事找周淮安秘书，法规定破产隔离，钱货两讫，别再找我。”那边沉默了几秒，似乎没料到我这么冲。“不是财产问题。是关于……淮安的一些私人物品，可能误装到您那里了。一枚旧袖扣，对他来说有纪念意义。”我心里冷笑。这就开始了？

拿着鸡毛当令箭，替她的淮安哥哥要东西来了。“我家没周淮安的东西。扔的扔，烧的烧，干净的很。还有，江律师，”我顿了顿，“我们现在是离婚关系，你打电话给我讨论我前夫的私人物品，不合适吧？显得你专业性不足。”不等她回应，我挂了电话。过了一分钟，一条短信进来。还是那个号码。“林小姐，您可能对我有误会。

我只是想帮忙。毕竟你们夫妻一场，何必闹得这么僵？淮安他……心里也不好受。

”我看着屏幕，差点笑出声。这话术，这姿态。不愧是他惦记这么多年的人。我没回。

把那号码拖进了黑名单。世界安静了。我把全副精力投进公司里。

以前为了当“周太太”学的那点察言观色和场面话，全用在了跑客户和拉投资上。

喝酒喝到胃出血，吐完了接着喝。对着以前看都不会看我一眼的小供应商，也能赔笑脸说好话。累得像条狗，但踏实。有一天，我正和团队抠一个产品细节，前台电话说有人找。我出来一看，愣了。周淮安。他穿着件黑色大衣，站在我这小破公司的简陋前台，格格不入。“有事？”我没请他进去。

他目光在我身上扫了一圈，皱了下眉。我穿着件沾了点机油的工装外套，头发随便扎着，跟以前那个精致得一丝不苟的“周太太”判若两人。“你那公司，撑不住就别硬撑。

”他开口，还是那副居高临下的调调，“缺多少？”我乐了。“周总，扶贫来了？”“林晚，我不是跟你开玩笑。商场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哦。多谢指点。没别的的事？我忙。

”我转身要走。“江南找过你？”他突然问。我脚步停住。“是啊。

替你讨你要送没送出去的定情信物？周淮安，让你的白月光消停点。我很忙，没空配合你们演虐恋情深。”他脸色一变：“什么定情信物？她只是……”“只是什么？

”我回头看他，“只是替你传达问候？只是好奇前妻过得有多惨？还是只是忍不住想看看，你到底娶了个多么不堪的女人，才让你一直念念不忘她？”我逼近一步，盯着他的眼睛。

“你告诉她，我过得特别好。离开你，是我这辈子最走运的事。还有，管好她。

再在我面前蹦跶，别怪我让她难堪。”周淮安看着我没说话，眼神复杂得像一团乱麻。

最后他什么都没说，转身走了。我回到办公室，关上门，手有点抖。不是气的，是兴奋。

一种挣脱了枷锁，能痛快喘气的兴奋。过了几天风平浪静的日子。我以为我的狠话奏效了。

直到我爸给我打电话，语气哆哆嗦嗦。“晚晚，你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