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张清源。理论上，我应该是龙虎山天师府当代最年轻的师叔祖，或者至少是个名号响亮的真人。毕竟，我是上一代天师亲自收入门下，手把手传授了整整二十年，临到他老人家云游不知所踪前，身边就只剩我一个还喘气的弟子。

但现实是，我此刻正坐在江市最高档的CBD写字楼里，对着面前这块发光的屏幕，第一百零一次思考一个哲学问题——是画一张“五雷斩煞符”劈死需求方更简单，还是掐个“惑心诀”让组长自己把这个离谱的需求吞回去更容易？最终，我只是默默拿起桌角的保温杯，吹开浮着的几颗红枸杞，抿了一口温吞吞的白开水。

师父他老人家云游前，拍着我的肩膀，语重心长：“清源啊，我龙虎山一脉的传承，根在红尘，心在天地。你自幼上山，灵台澄澈，道基深厚，但于这人间烟火，却是一张白纸。

此番下山，无需你扬名立万，也不必斩妖除魔轰动一时。就去寻个寻常工作，上班去，好好体会那柴米油盐、人情世故，非到必要关头，不得动用道法，切记，切记。”于是，我这龙虎山正儿八经的关门弟子，揣着滚瓜烂熟的《正一盟威符箓》和一身引雷驱鬼的本事，在人才市场挤破了头，最终凭借……嗯，大概是我看起来还算老实本分，以及一本某野鸡大学计算机专业的假学历证，成功入职了这家“星瀚科技有限公司”，成为技术部一名光荣的……初级程序员。月薪八千，朝九晚九，单休。师父，这红尘烟火，可真够呛人的。我所在的办公区是开放式的，几十号人挤在一起，键盘噼里啪啦声、电话铃声、同事间压低声音的交流声嗡嗡不绝，形成一种独特的、令人心烦意乱的“场”。在修行者感知里，这地方气息浑浊得就像一潭搅浑了的泥水，各种情绪、念头——焦虑、疲惫、算计、偶尔的兴奋——交织弥漫，极易滋生负面能量。

我几乎是本能地就开始评判这里的风水格局：大门直对电梯口，纳气直冲直出，财气难留。

办公桌排列密集逼仄，气流不畅，徒增口舌是非。最要命的是西北角的方位，居然是卫生间和消防通道的所在，那里阴气淤积，晦暗深沉，几乎形成了肉眼可见的灰色气旋，简直是整栋大楼的污秽汇集之地，一到申酉时下午3-7点，那股子阴寒煞气就隐隐往外渗漏。若在山上，这种地方起码得贴三张“镇煞安宅符”，再请人做法事净化个三天三夜。在这里？

物业只会贴一张“节约用水”的标语。我的目光落在斜对面的工位。同事小赵，一个和我同期入职、性格有些怯懦的年轻人，正对着屏幕抓耳挠腮，眼圈乌黑，印堂处盘踞着一缕若有若无的灰气，像是一条细小的毒蛇，正缓慢地吞噬他的精气神。

他周身的气场微弱而紊乱，显然是沾上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而且时日不短了，晚上怕是噩梦缠身，惊悸难安。他桌上那盆小小的仙人球，本是带刺的阳性植物，多少能挡点霉运，此刻却蔫头耷脑，球体都有些发软，眼看是活不成了——那点微末的生机，根本抵不住持续侵蚀的阴煞。“小张！发什么呆呢！”组长的咆哮从旁边隔间传来，“‘天虹’电商项目的促销页面后端接口搞定了吗？下班前必须交测试！甲方爸爸催命呢！

”我收回目光，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声：“快了。”手指在键盘上机械地敲击，那些所谓的业务逻辑、代码结构，在我眼里远比步罡踏斗、符箓结构要复杂难懂得多。

乾坤巽艮，坎离震兑，八卦方位我闭着眼都能分毫不差，可这前端传过来的JSON数据格式到底又他妈抽什么风？我能感觉到，随着“天虹”这个大型项目进入冲刺期，整个公司，尤其是我们技术部，弥漫开来的焦虑、压力、怨气几乎凝成了实质。这种庞大而混乱的负面情绪能量，正在无形中被这座大楼本身不良的风水格局，尤其是西北角那个“阴眼”所吸纳、放大。

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暗处贪婪地吮吸着这一切，悄然滋长。

一种极其微弱的、冰冷的恶意，如同潜流，在喧嚣的办公环境底下涌动。

我拧紧保温杯的盖子。师父说得对，上班，确实比早起课诵、持剑斩妖难多了。

斩妖只需一剑光寒。 上班？呵。非必要，不动用道法。 我低头，继续研究那坨像被下了诅咒的代码。

日子就在代码、需求和那若有似无的阴煞之气中一天天过去。我像个最普通的社畜，朝九晚九，偶尔还要体验一下“福报”加班到深夜。唯一的不同是，我杯里的枸杞换得特别勤，而且总能精准地在下午三点——一天中阳气开始衰退，阴气逐渐抬头的时刻——给自己续上热水。小赵的情况越来越糟了。

他脸上的灰败气息几乎凝成了实质，眼窝深陷，说话都有气无力。

同组的人都能看出他状态不对，关系近点的会劝他请假休息，他只是摇头，嘟囔着项目紧，不敢耽误。我知道，那缠着他的东西不算多厉害，就是个因横死而怨气不散、凭本能汲取活人生气的低阶怨灵，但架不住日夜侵蚀。

再这么下去，不出半个月，小赵就算不死也得大病一场，折寿数年都是轻的。麻烦。

师父说了，非必要。我尽量不去看他那边，专注于我那永远写不完的代码。只是每次去接水，都会“不经意”地绕点路，从他工位旁边经过，指诀在袖中微掐，一丝极淡的阳气轻轻拂过，暂时冲散一点凝聚的阴气，让他能稍微喘口气。但这治标不治本，那怨灵就像跗骨之蛆，已牢牢钉上了他。转机发生在一个周三的下午。项目组开进度评审会，乌泱泱二十来人挤在小小的会议室里，空气浑浊。组长唾沫横飞地讲着甘特图，小赵被点名起来回答一个关于他负责模块的问题。他站起来，身子微微摇晃，眼神有些涣散。

“那个……接口……我……”他语无伦次，额头渗出虚汗。会议室闷热，空调似乎失了效。

我看得分明，那缕灰气正盘绕在他头顶，试图往他七窍里钻，影响他的神智。突然，他像是为了强调什么，猛地拿起桌上的激光笔，手指无意识地按在了开关上，那红色的光点乱晃着，眼看就要在他恍惚的状态下，直直对准他自己的眼睛！“小赵！

”有人惊呼。电光火石间，我放在桌下的左手拇指迅速掐过中指和无名指，一道微不可察的静心咒力隔空弹去，同时右手“不小心”碰掉了桌上的笔。“啪嗒！

”笔落地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道惊雷在沉闷的会议室炸开。小赵猛地一颤，像是被惊醒，激光笔的红点险之又险地擦着他的脸颊射在后面的白板上。他茫然地看着四周，冷汗涔涔而下。“干什么呢！注意力集中点！”组长不满地呵斥。会议继续，但小赵坐下后，一直脸色惨白，手都在发抖。散会后，他瘫在工位上，像是虚脱了。

周围几个同事围过去安慰。“小赵，你最近怎么了？脸色太差了。” “是不是太累了？

跟组长请个假吧。” “我总觉得……后脖子凉飕飕的，晚上老做噩梦……”小赵的声音带着哭腔，“梦见……梦见有个黑影一直跟着我……压着我……”同事们只当他是压力太大，说了几句“想开点”之类的话便散了。我磨蹭到最后才起身，去洗手间的路上经过他的工位。

那盆仙人球已经彻底软塌，颜色都发灰了。那怨灵的气息因为刚才的受惊，反而更加躁动地缠绕着他。啧。真麻烦。回到座位，我撕下一张便利贴，本想画个简单的安神符。笔尖刚动，想到师父的叮嘱，又顿住了。不能太明显。

目光扫过旁边一叠画废了的设计草图，我心中一动。抽出一张背面空白的废纸，拿起画图的红笔，看似随意地涂画起来——线条歪歪扭扭，毫无规律，像是无聊时的信手涂鸦，但在那杂乱无章的线条深处，我以极细微的笔触，将一道“安宅辟邪符”的真意藏了进去，只是不注入灵力，使其看起来毫无异常。画完，我团吧团吧，捏成一个小纸团。下班时，所有人都急匆匆地离开。我落在最后，经过小赵工位时，手指一弹，那小纸团精准地掉进了那盆濒死的仙人球盆里，被泥土和枯萎的球体半掩住。“这玩意儿喜阳，摆这儿都快死了。

”我状似无意地嘟囔了一句，声音不大，刚好能让还没走的小赵听到，“换个靠窗的位置试试。”说完，我也不看他，拎起我的旧帆布包就走了。深藏功与名？不，我只是怕麻烦。第二天，我照常泡上枸杞，打开IDE。小赵来得比平时晚一些，但一进办公区，我就感觉到了不同。他脸上那令人不适的灰败气色竟然淡去了大半，虽然依旧有些疲惫，但眼神清亮了许多，不再是之前那种死气沉沉的样子。更神奇的是，他工位上那盆仙人球，昨天还一副死相，此刻竟然挺立了起来，枯萎的部分似乎都恢复了一些硬挺，甚至顶端还能看到一丝微弱的生机绿意。“奇了怪了，”小赵自己也在纳闷，拿着水杯左右打量那盆仙人球，“昨晚睡得特别踏实，一个梦都没做！

早上起来就觉得浑身轻松多了……这仙人球难道也睡好了？

”他当然不会想到那个皱巴巴的纸团。那废纸上的“涂鸦”虽未注入我的灵力，但其承载的符箓真意本身，就对这种低级阴煞有天然的排斥和净化作用，如同磁石。

它吸引了周围微弱的阳气，形成了一个极小范围的良性气场，刚好护住了小赵的工位，并将那怨灵暂时隔绝在外。那仙人球作为最近的阳性植物，自然也沾了点光，缓过一口气。

同组的同事们听说他睡好了，纷纷笑着打趣，说他就是心理作用，休息好了自然就没事了。

一切似乎都很正常。但我注意到，斜对面那间独立办公室的百叶窗，悄悄放下了一丝缝隙。

那里坐着的是我们项目部的总监，秦玥。一个很漂亮也很厉害的女人，名校海归，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做事雷厉风行。她似乎刚开完一个电话会议，正端着咖啡杯，目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若有所思地在我工位和小赵的仙人球之间缓缓移动。

她的眼神里没有普通同事的轻松，反而带着一种审慎的打量和一丝极淡的……疑惑？

我收敛心神，低头敲代码。但我能闻到，从她办公室门缝里飘散出的，极其淡雅却持久的一种檀香气息。那不是普通香水或者空气清新剂的味道，那是上好的、经过精心炮制的法香，长期佩戴或接触，有宁神静心、轻微辟邪的作用。

寻常富贵人家或许会用檀香，但这种品级的法香，绝非一般人能接触到的。这位女总监，似乎也不仅仅是个简单的职场精英那么简单。不过，这与我何干？我只是个程序员。

我喝光了杯子里最后一口枸杞水，决定今天准时下班。那怨灵只是被暂时隔开，并未消散。

它源自何处？为何单单缠上小赵？这办公楼里隐隐增长的异样感，又与西北角那越来越浓的阴煞之气有什么关联？麻烦的味道，似乎越来越浓了。

小赵的好状态维持了大概三四天。那盆仙人球甚至冒出了一点点新刺，绿意渐显。

办公区里关于“程序员玄学”的段子多了几个，但很快就被新的需求压力和加班冲淡。然而，那纸团带来的安宁，如同投入泥潭的一颗小石子，涟漪散尽后，是更深沉的浑浊。

先是楼下安保部出了事。一名负责夜巡的保安，凌晨时分被人发现倒在楼后巷的垃圾箱旁边，已经没了呼吸。官方通报是意外失足坠楼。但那天早上我来上班时，特意绕到后巷看了一眼。

空气中残留着一丝极淡的、冰冷的腐臭味，寻常人或许会以为是垃圾的味道，但在我感知里，那分明是阴魂被强行打散后残留的怨念碎片，还夹杂着一丝掠夺生魂的邪术特有的腥甜。

坠楼点旁边的墙壁上，有一块不易察觉的暗色水渍，形状诡异，像一只扭曲的手印——聚阴引煞的简易符印，通常用来吸引孤魂野鬼或者制造意外。

不是意外。没过两天，合作方的一个项目经理死在了地下车库自己的车里。车窗紧闭，车内没有搏斗痕迹，法医初步判断是心源性猝死。但我去车库“找东西”时，在他停车位附近，感觉到了更浓郁的同类气息。阴冷、污秽，带着一种汲取生命后的餍足感。

行车记录仪的数据恢复了部分，模糊录下他死前几分钟惊恐的嘶吼和对着空气胡乱挥舞手臂的画面。警方加强了巡逻，物业也贴出了注意安全的告示。但公司内部，流言开始像野草一样疯长。“听说了吗？

那个保安……据说掉下来的时候脸都是青的，好像看到了什么吓人的东西！

” “还有车库那个……老王说他昨晚加班下去拿车，听到有女人在哭，找了一圈根本没影！

” “是不是……咱们这楼不干净啊？” “别瞎说！

肯定是压力太大了……”压力大确实是真的。“天虹”项目进入了最要命的联调测试阶段，bug多得像夏天的蚊子，杀不完根本杀不完。甲方的需求朝令夕改，老板的脸色一天比一天黑，加班成了常态。整个技术部笼罩在一片低气压中，怨声载道，疲惫和焦虑几乎成了实质，粘稠得让人喘不过气。而这片浓郁的负面情绪，正如我所料，丝丝缕缕地朝着大楼西北角那个“阴眼”汇去。怪事开始升级了。先是夜班保安报告，深夜空无一人的办公区，会听到清晰的、高跟鞋敲击地面的脚步声，哒、哒、哒，由远及近，又突然消失。检查监控，却什么也看不到。 然后是好几台打印机和复印机，在无人使用时突然启动，吐出一张张印满混乱雪花点或者扭曲人形的废纸。

十七楼的女厕所成了禁区，好几个女同事信誓旦旦地说，在最里面的隔间，能听到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哭声，门还从里面被锁住，怎么都敲不开。 甚至大白天的，办公室的灯光会毫无征兆地集体闪烁几下，空调出风口吹出刺骨的冷风，电脑屏幕瞬间蓝屏又恢复，引得一片惊叫。恐慌不再是私下里的窃窃私语，它开始浮上水面，写在每个人的脸上。组长试图安抚，强调是电路老化、设备故障，但效果甚微。

连他都忍不住在一次全组加班时，偷偷往自己办公桌底下贴了张不知道从哪个庙里求来的黄色符纸。我能感觉到，那个隐藏在暗处的东西，或者说，操纵这一切的那个“同行”，正在加快速度。

它不再满足于悄无声息地汲取，开始主动地制造恐惧和混乱。恐惧本身，就是一种更甜美的养料。一次深夜加班，我去西北角的消防通道楼梯间打电话那里手机信号稍微好点。推开沉重的防火门，一股比平时更加阴寒刺骨的气息扑面而来，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铁锈味和腐朽感。

借着安全出口指示灯幽绿的光芒，我目光扫过角落。在那里，冰冷的水泥地上，一个用暗红色液体新画就的邪阵图案映入眼帘。只有巴掌大小，结构歪扭邪异，中心画着一个类似口腔的符号，周围环绕着汲取生气的咒文。血液已经干涸发黑，但其中蕴含的邪恶意念却仍在微弱地搏动，像一颗丑陋的心脏。它以这个阴眼为基，正在缓慢而持续地抽吸着整栋楼里弥漫的恐惧、焦虑和怨气。我眼神冷了下来。

这不是自然形成的邪祟，这是人为布设的邪术阵眼。而且看这手法，古老、阴毒，绝非野路子出身，是个有点根脚但心术不正的同行。他的目的绝不仅仅是制造恐慌。

以整个公司的人气和负面能量为炉鼎，行此献祭般的邪法，所图必然不小。

要么是修炼某种歹毒功法，要么……就是针对这个公司，或者这个项目本身。

我默默退了出来，关上门，将那阴寒隔绝在内。回到办公区，加班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只剩寥寥几个。小赵还在，他最近似乎又有些心神不宁，大概是那纸团的效力快被持续侵蚀的阴气耗尽了。他正埋头调试代码，屏幕的光映得他脸色发青。秦玥总监办公室的灯还亮着。我路过时，门虚掩着，看到她正站在窗前打电话，侧脸线条紧绷，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我知道不对劲……不是普通问题……对，又出事了……”她压低了声音，“您上次说的那种情况……我觉得可能……是的，需要尽快……”她似乎感应到我的目光，猛地转头看来。我立刻低下头，加快脚步走回自己的工位，心里却明镜似的。

她果然知道些什么。她身上的法香，她此刻的电话，都印证了我的猜测。这个公司，或者说这栋楼里的异常，已经引起了某些“圈内人”的注意。但，这依旧不关我的事。

我只是个程序员。师父说了，非必要……我刚坐下，准备关电脑下班。

突然——“咔哒…噼啪…”所有的灯光，毫无征兆地，猛地熄灭了！不止是我们部门，透过玻璃幕墙看去，整个楼层的照明系统瞬间陷入黑暗，只有应急指示灯和电脑屏幕猝灭前残留的一丝余光，勾勒出办公桌狰狞的轮廓。“啊——！

” “怎么回事？！” “跳闸了？”短暂的死寂后，是几声压抑的惊叫和骚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