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重逢的尴尬包厢里喧嚣震耳，金光银光在墙壁上乱窜，混着酒精和香水的气味，发酵成一种名为"成功"的味道。重低音炮撼动着胸腔，五彩射灯将晃动的人影切割成碎片，又粘合在铺着深色丝绒墙纸的墙壁上。五年，足够把一群穿着宽大校服埋头刷题的青涩面孔，雕琢成眼前这些言谈举止都带着社会印记的男男女女。我坐在靠门最角落的位置，一杯柠檬水喝了半晚，冰早已化尽，只剩杯壁沁出的水珠无声地滑落。

手指无意识地在冰凉的玻璃杯壁上划过，留下短暂的湿痕。

身上这件衬衫是出门前特意熨烫过的，但在这充斥着Brioni西装和Chanel套装的空间里，它的普通料子显得格外拘谨和黯淡。"沈默？真的是你啊！

"一个略显发福的男人端着酒杯晃到我面前，脸上堆满惊喜的笑容，眼底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打量。我认出是当年的体育委员赵强。"听说你在做程序员？

哪家公司啊？bat还是哪家？"他没等我回答就自顾自接下去，"我在投行，今年刚升vp，忙得要死，天天飞来飞去。"我微微笑了笑："在一家小公司，做点技术活。

""哦..."他拖长了音调，眼中的兴趣明显淡了下去，"那也挺好，稳定。

"随即转身加入不远处正在热议港股行情的小圈子，留下半句飘在空中的"回头聊"。

这样的场景今晚重复了无数次。五年时间，足够将同一起跑线的人分隔成不同的物种。

他们谈论着我听不懂的金融术语、海外置业经验和高尔夫球杆选择，偶尔投来的目光带着礼貌的疏离，仿佛我是误入热带雨林的一株温带植物，格格不入。

直到她进来。空气有瞬间的凝滞，所有嘈杂像被无形的手掐住了喉咙。林薇。

一身剪裁利落的珍珠白西装套裙，衬得肌肤胜雪，长发挽起，露出线条优美的天鹅颈和一副钻石耳钉，冷光熠熠。她身后跟着两个同样精英气十足的人，像是助理或高管。她目光淡淡扫过全场，唇角弯起一个标准却疏离的弧度，算是打过招呼。

"林总！哎呀，真是林总来了！""薇姐，这边请！给您留了主位！""哇，林薇你现在可是咱们校友圈里的这个！"有人竖起大拇指。一瞬间的寂静后，是更热烈的追捧浪潮。她被簇拥着，像女王巡视她的疆域，每一步都踩在由惊叹、艳羡和些许嫉妒铺成的地毯上。她自然地坐在了沙发最中央的位置，那里灯光最亮，所有人的视线不由自主地向她聚焦。侍者及时递上香槟，她优雅地接过，指尖纤长，指甲修剪得完美无瑕，涂着淡淡的裸色。有人起哄："林总，给咱们讲讲上市心得呗？"她轻轻晃了晃杯体，气泡细密地上升："没什么，运气好，踩对了风口，加上团队给力而已。"声音清泠，带着一种居高位者的从容，字句谦逊，姿态却丝毫不掩锋芒。话题很快围绕她展开。她游刃有余地应对着，偶尔几句轻描淡写，提及的数字和项目都足以让周围人暗暗咋舌。"薇光科技真是太厉害了，去年那轮融资我看新闻都刷屏了。""听说林总还入选了福布斯30under30？

""薇姐以后有什么好项目带带我们啊！"她微微颔首，笑意恰到好处："都是大家捧场。

创业不易，关键是找准方向，坚持到底。"有人提到母校，提到当年的高考。"哎，说起来，当年咱们学校的传奇，不就是林薇和沈默嘛！一个永远第一，一个永远第二，雷打不动！

"一个胖了些的男同学大声道，试图把话题扩散开。目光短暂地落在我这边，带着各种意味。

我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林薇的视线也掠了过来，在我身上停留了不到半秒，像看一件无关紧要的旧物，很快移开，唇角那抹笑意似乎淡了些："都是过去的事了。

学生时代的排名，说明不了什么。社会这所大学，才是真正的试金石。"她举起杯，自然地引开了话题："来，大家一起喝一杯吧，庆祝重逢。"2 昔日学霸的羞辱我低下头，指尖蹭过杯壁上的水珠。是啊，社会是所真正的大学。而我，在这所大学里，显然只是个平庸的毕业生。普通的公司，普通的岗位，朝九晚九，与代码为伴，挤地铁，算着房贷。而她，已是云端上的人物。记忆不受控制地翻涌。高中时的林薇，已经是全校瞩目的焦点。不仅是成绩永远压我一头，更是那种与生俱来的清冷气质，像山巅雪莲，可望不可即。记得高三那次数学竞赛集训，教室里只剩我们两个刷题到深夜，白炽灯管嗡嗡作响，她的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格外专注，鼻尖沁出细小的汗珠。

我鼓起勇气递过去一包纸巾，她愣了一下，接过时指尖无意相触，我像被电流击中般缩回手，耳根发热。她轻轻说了声"谢谢"，声音比平时柔软些许。还有那个傍晚，我在操场角落背单词，看见她独自坐在看台上，夕阳将她的身影拉得很长。

她一动不动地望着远处，脸上有种罕见的迷茫和脆弱。我站在原地不敢上前，那一刻她不像永远完美的学霸，更像一个孤独的女孩。后来听说她家里出了些事，但她从未表现出来，依旧冷清而优秀。最深刻的是毕业前那个雨天，我托同桌递给她一封信。

不是情书，只是一封表达欣赏和祝福的信，末尾小心翼翼地写了一句"希望未来能与你并肩"。回话是通过同桌传来的："林薇说，她现在只想专注前途，而且你们不是一类人。"同桌拍拍我的肩，"她说你很好，但她觉得配不上她的期待。"那时只觉得羞愧难当，仿佛自己那点心思是对皎皎明月的亵渎。

如今想来，或许从那时起，我就被她钉在了"配不上"的标签下。聚会过半，气氛愈加热络，酒精催生了更多的"真情流露"。不少人轮番去给林薇敬酒，说着恭维的话，递上名片。

我依旧缩在角落，尽量减少存在感。偏偏有人不肯放过。赵强端着酒杯晃到我面前，满脸红光："沈大学霸！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喝闷水啊？太不给面子了吧！来来来，跟咱们林大学神喝一个！你们当年可是并称’双子星’啊，虽然...哈哈哈！"他嗓门大，这话一出，不少人都看了过来，带着看好戏的神情。包厢里安静了几分。

所有的目光都成了聚光灯，打在我身上，灼热，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我感到喉咙发紧。林薇也看了过来。她的眼神很静，像结冰的湖面，清晰地倒映出我的窘迫和渺小。她没动，只是那么看着，仿佛在等待一场早已注定的演出。

周围是窃窃私语和压抑的笑声。那是一种心照不宣的期待，期待看到昔日的天之骄子跌落神坛，被今日更耀眼的主角彻底碾压，以满足某种隐秘的集体心理。我站起身，动作有些僵硬，端起那杯只剩底子的柠檬水，走向她。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又像踏在针尖上。站定在她面前，隔着一张堆满酒瓶和果盘的大理石茶几。她微微抬着下巴，灯光在她完美的妆容上流淌，那副钻石耳钉刺得我眼睛微微发涩。我张了张嘴，干巴巴地挤出一句："林薇，好久不见。

"她没应我的问候。目光在我洗得有些发旧的衬衫领口和手中的水杯上停留了一瞬，然后，红唇轻启，声音不高，却像冰锥一样清晰地刺破空气，传入在场每一个竖起耳朵的人耳中。

"沈默，"她顿了顿，每一个字都淬着冰冷的嘲弄，"记得高中那会儿，我收到过不少情书，好像也有你的一封？当时你托人回话说，配不上我，要专心学习。"她极轻地笑了一下，那笑意未抵达眼底："现在看看...你倒是挺有先见之明的。""啪——"一声，不知是谁失手碰倒了酒杯，碎裂声在死寂的包厢里格外惊心。但没人去管那只杯子。

所有的呼吸都屏住了，所有的眼睛都瞪大着，兴奋、尴尬、同情、幸灾乐祸...各种情绪在寂静中疯狂滋长。

火辣辣的感觉瞬间冲上我的脸颊，耳根嗡嗡作响。血液似乎都涌到了头顶，又在下一秒褪得干干净净。我能感觉到自己的指尖在发凉，微微颤抖。

那层薄薄的、维持了整晚的、属于成年人体面的外壳，被她一句话敲得粉碎，露出里面那个五年过去了，似乎依旧一无是处的失败内核。几秒钟的死寂，长得像一个世纪。

我迎着她的目光。那里面没有愤怒，没有怨恨，只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彻底的蔑视和快意。

她等了五年，或许更久，就为了这一刻，当着所有昔日同学的面，把当年那个或许曾让她感到一丝压力或不快的"千年老二"，彻底踩在脚下，证明她全方位的、碾压式的胜利。我脸上的血色慢慢回来了，但不是羞愤的红，而是一种奇异的平静。那剧烈的、羞辱的灼烧感退潮般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几乎令人叹息的了然。我想起了三年前的那个深夜，我和几个志同道合的伙伴挤在狭小的出租屋里，为了一段关键代码争得面红耳赤，最后终于突破瓶颈时的狂喜；想起了两年前我们拿到第一笔天使投资时，大家抱在一起又哭又笑的疯狂；想起了一年多前，产品用户数突破百万的那个夜晚，我们站在公司顶楼看着城市夜景，心中涌动的无限豪情；想起了这半年来，与薇光科技收购谈判中的每一次交锋、每一次博弈...我看着她，忽然很轻很轻地笑了一下。不是愤怒，不是自嘲，更像是一种...怜悯。

这笑容似乎激怒了她，她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或许她期待的是我无地自容的狼狈。

3 反转的瞬间而就在这时，就在这片被尴尬和寂静冻结的空气里，我放在裤袋里的手机猛烈地、持续地震动起来。

嗡嗡嗡——嗡嗡嗡——机械的震动声在这种场合下显得异常突兀和响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