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夜市诡影夜市的人潮像一锅煮沸的浓汤，翻滚着喧嚣与燥热。我被人流推搡着前进，汗湿的T恤紧贴在背上，黏腻不堪。九月的老城区依然闷热，空气里搅拌着油炸食物的焦香、劣质香水的甜腻，还有若有若无的垃圾酸腐味。

每个摊主都在声嘶力竭地叫卖，霓虹灯牌在渐浓的夜色中闪烁，将一张张面孔照得光怪陆离。

“来看看嘞！正品潮牌尾货，只要九十九！”“手机贴膜买一送一！

”我下意识摸了摸口袋里那部屏幕碎裂的旧手机。这个月送外卖挣的钱，刚够付清房租水电。

毕业三年，还在这个城市最破旧的街区挣扎求生。

有时候站在天桥上望着下面川流不息的灯火，会恍惚觉得这座城市的光鲜亮丽与我毫无关系。

拐进一条相对冷清的小巷，喧闹声稍稍退去。巷子深处，一个缩在阴影里的地摊几乎无人问津。摊主是个干瘦老头，穿着洗得发白的汗衫，坐在小马扎上揣着手，眼皮耷拉着，对来往行人毫不关心。

摊子上杂七杂八堆着些破旧物件：缺角的陶瓷碗碟、锈迹斑斑的铁皮玩具、线装泛黄的旧书，还有一堆看不出年代的电子垃圾。我的目光被角落里一抹暗淡的反光勾住——是部旧手机。

蹲下身，我将它拾起。金属机身冰凉沉重，边框磕碰得厉害，屏幕一角辐射出蛛网般的裂痕。

款式很老，Home键磨损严重，背面的苹果标志已经模糊不清。“老板，这个多少钱？

”我掂量着手机，随口问道。老头抬眼瞥了瞥，浑浊的眼睛里没有任何光彩。“五十，不讲价。”“这年头谁还用这种老古董？”我故意嗤笑，“还能开机吗？”“充上电，谁知道呢。”他声音嘶哑得像砂纸磨过木头，“要就要，不要拉倒。

”或许是被他爱搭不理的态度激起了逆反心理，或许是那屏幕裂痕有种古怪的吸引力，我鬼使神差地掏出了那张皱巴巴的纸币。老头慢吞吞收起钱，不再看我一眼。

交易完成得沉默而迅速。把手机揣进兜里时，指尖传来一阵奇怪的刺痛感，像是被静电打到。

我皱了皱眉，没太在意，转身汇入人流。2 镜中惊魂回到租住的单间，闷热依旧。

铁风扇在床头吱呀呀地转着，吹出的风都是热的。这是一个不到十五平米的隔间，除了一张床、一张桌子和一个简易衣柜，再无他物。窗外是隔壁楼的墙壁，距离近得能看清对面墙皮脱落的痕迹。我把淘来的手机扔在桌上，找了根能匹配的旧充电线插上。指示灯亮起幽暗的红光，居然真有反应。冲完凉出来，屏幕已然亮起，显示着一个早已过时的iOS系统界面。线素粗糙，划动起来卡顿得厉害。

我纯粹是闲得无聊，手指在屏幕上乱戳。应用不多，大多是系统自带软件。

点开那个相册图标，加载缓慢得让人心焦。终于，缩略图一行行显现出来。全是她。

一个女孩。长长的黑发，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嘴角有颗俏皮的小痣。

背景各异：在开满花的树下，在熙攘的街头捧着奶茶，在房间里对着镜子做鬼脸……几乎所有照片都是自拍，角度相似，表情鲜活，带着点顾影自怜的甜腻。翻了一页又一页，无穷无尽似的。

这手机怕不是就是个专属自拍工具。女孩是漂亮，但看多了也乏味。我加快了滑动速度，照片流水般掠过。直到最后。相册终于滑到了尽头，最后一张照片加载出来的瞬间，我手指僵住了。不是花树下，不是街头，也不是熟悉的房间。背景是我这间屋子。

逼仄的空间，乱堆的衣服，那扇我还没来得及拉上窗帘的窗户，窗外是隔壁楼的空调外机，清晰无误。照片中央，是那个女孩。但她没有笑。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镜头，黑得像深潭。

嘴角那颗小痣，在屏幕幽光下像个黑点。她的姿势，和前面千百张自拍一样。

冰冷的寒意并非袭来，而是像细针，从尾椎骨一寸寸扎进脑髓。喉咙发紧，呼吸堵在胸口。

空气凝固了。窗外夜市的喧闹潮水般退去，只剩下我太阳穴突突的跳动声。

每一个毛孔都在尖叫着抗拒，但我的脖子，像是生了锈的合页，极其缓慢地，一格格地，向后扭去。窗帘拂动，月光惨白。她就在那里。站在我身后，不足三步远。举着另一部手机，屏幕的光映着她下半张脸，嘴角那颗小痣，在光下异常清晰。屏幕里，是我惊骇扭曲的倒影，正嵌在她那张苍白的面孔前。她的拇指，正缓缓按下虚拟的快门键。咔嚓。

一声极轻极轻的、来自我手中的老旧手机的模拟快门声，在这死寂的房间里，清脆得像骨头断裂。我猛地向后踉跄，脊背重重撞在桌沿上。老旧木桌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你是谁？！”声音干涩得不像自己的。没有回答。她只是站在那里，举着手机，屏幕光映着那张面无表情的脸。然后，像退潮般悄无声息地，她的身影开始变淡、透明，最后融入了空气，仿佛从未存在过。房间里只剩下我粗重的喘息声。我跌撞到门边，猛地按下开关。白炽灯惨白的光瞬间灌满房间每个角落。空无一人。门窗都从内反锁着，没有任何有人进来或离开的痕迹。是幻觉？疲劳过度产生的幻视？我抹了把脸，手心全是冷汗。3 午夜敲门桌上的老旧手机依然亮着屏幕，显示着那张恐怖的照片——我的房间，那个女孩。我颤抖着手拿起它，想要删除这张诡异的照片。长按图标，删除选项弹出，确认。“删除失败。”再试一次。

“删除失败。”我几乎想把它直接扔出窗外。但某种诡异的好奇心拽住了我的动作。

重新点开相册，我强迫自己仔细查看这张照片。

细节分毫毕现：我床上乱扔的衬衫品牌logo清晰可辨，桌上那本翻开的小说页码是117，窗外对面楼那扇窗户里，电视正播放着晚间新闻——和我现在窗外看到的景象一模一样。这张照片就是此刻。

就是现在。继续向前翻看。成千上百张自拍，时间戳显示跨度超过两年。女孩总是笑着，背影各异。但越往前翻，照片越显得……正常。校园里的樱花道，图书馆的阅览室，热闹的聚餐合影。直到最早期的几张。时间戳显示是三年前。其中一张背景是大学教室，黑板上写着“民俗学理论与研究方法”，落款“苏教授”。另一张是女孩与朋友的合影，两人做着鬼脸，后面隐约可见“东江大学”的校徽。东江大学？我的母校？我放大照片，仔细辨认那个女孩朋友胸前的学生证——名字看不太清，但学号开头是“2018”字样。

三年前，正是我毕业的那年。心脏莫名地加速跳动。我继续翻找线索。在一张对镜自拍中，女孩书桌上的笔记本封面隐约可见“苏晚晴”三个字。苏晚晴？这个名字有点耳熟。

我皱眉思索，突然想起什么，迅速打开电脑搜索“东江大学 苏晚晴”。

几条新闻链接跳了出来。《东江大学一名女生失踪三月，警方搜寻无果》《民俗学研究生离奇失踪，监控最后显示出现在老城区》《失踪女生家人悬赏寻人，苏晚晴你在哪里？

》报道时间是三年前。照片上的女孩，正是手机相册里的她。苏晚晴，东江大学民俗学专业研究生，三年前在完成一篇关于本地民间传说的论文期间失踪。

最后被监控拍到是在老城区夜市附近，此后音讯全无。老城区夜市。

不正是我买到这个手机的地方吗？寒意再次爬上脊背。我拿起那部老旧手机，指尖又传来那种轻微的刺痛感。手机似乎比刚才更冰了些。

相册里最新那张照片——我的房间，那个诡异的苏晚晴——依然无法删除。

但当我再次点开它时，我注意到了一些刚才没发现的细节。照片角落里，桌子的边缘，似乎有什么东西反射着微光。放大。再放大。是一枚很小的金属物件，半藏在几本书下面。

铜钱大小，形状不规则，上面似乎有刻痕。我猛地抬头看向现实中的桌子。杂乱的书本堆叠，根本没有那东西的位置。但照片里它确实在那里。我走到桌边，按照照片显示的角度，挪开几本书。底下空空如也。回到手机照片。那金属物件清晰可见。这是什么？某种提示？

还是随机的光影把戏？窗外忽然传来刺耳的警笛声，由远及近，又在不远处戛然而止。

老城区夜晚从不安静，但这种突如其来的尖锐声响还是让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不是来电或消息的震动，而是一种低频的、持续性的嗡鸣，握在手里像有什么活物在挣扎。屏幕闪了闪，相册应用自动打开，图片开始自动向前翻页，速度越来越快，成千上百张苏晚晴的自拍模糊成一片色块流动。最后停在了其中一张。

这张照片看起来是她在某个房间里的自拍。背景很暗，只有台灯的光晕。她笑着，但眼神有些疲惫。桌上摊着几本旧书和笔记。值得注意的是，她身后墙上贴着一张大幅图纸，上面用红笔画满了各种符号和箭头，正中央是一个双环相扣的图案，看起来像是某种民俗图案或仪式示意图。图纸下方写着一行字，虽然模糊，但能辨认出“镜界相通”几个字。手机又开始发烫，嗡鸣声加剧。我试图关机，按键失灵。

屏幕突然闪烁，然后彻底黑屏。几秒后，缓缓亮起一个我之前从未见过的界面。

暗红色的背景，中央是一个旋转的双环符号，与照片中墙上的图案一模一样。

下方有一行小字：“所见非真，镜界相通”。界面中央逐渐浮现出一张新的照片。

是我的房门。从走廊外面拍摄的视角。老旧的木门，304的门牌号清晰可见——正是我住的这间出租屋。

照片右下角的时间戳显示是五分钟后的时间。我的血液几乎凝固。猛地抬头看向房门。

猫眼里一片黑暗。蹑手蹑脚走到门边，屏息倾听。走廊里寂静无声。

透过猫眼向外看——昏暗的走廊空无一人。但手机屏幕上的照片真实得可怕。

连门板上那道我前天不小心划出的刮痕都一模一样。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我盯着手机上的时间，又盯着房门。当时钟跳到照片显示的时间点时——笃笃笃。

敲门声响起。不轻不重，三下一组，规律得令人窒息。我僵在原地，不敢出声，不敢动弹。

门外没有任何说话声，只有那规律持续的敲门声：笃笃笃。笃笃笃。几分钟后，敲门声停止了。脚步声渐渐远去。4 镜界相通我瘫软在地，后背全湿。

手机屏幕已经恢复正常，依旧显示着苏晚晴那张有诡异图纸的照片。我颤抖着放大图片，仔细看图纸上的内容。除了中央的双环符号，周围还有许多小字注释，但大多模糊不清。

能辨认出的有“镜面”、“映射”、“通道”等词。图纸边缘似乎列着一些步骤或条件，段：“……诚心祈愿……”、“……以血为媒……”、“……勿视勿听……”这到底是什么？

某种民俗仪式？和苏晚晴的失踪有关？手机突然又震动了一下。

相册自动跳回了最新那张——我的房间，诡异的苏晚晴。但这次，照片有了微妙的变化。

那个原本空无一物的角落，现在多了一样东西——那枚在照片里出现过的金属物件，此刻正静静地躺在桌角，反射着微光。我猛地看向现实的桌子。什么都没有。

但照片里它就在那里。我深吸一口气，尝试做一个实验。我从笔筒里拿出一支笔，放在桌上某个特定位置，然后拿起手机对着那个角度拍了一张照片。查看新照片。

笔确实在那里。但当我点开苏晚晴那张诡异照片时，发现角落里的金属物件依然在，而我的笔却没有出现在照片中。这两张照片仿佛拍摄于不同的现实。

一个荒谬而可怕的念头浮现：这部手机里的照片，显示的或许不是过去的记录，而是……另一个层面的现实？或者更可怕——是某种尚未发生、但即将发生的未来？

我又想起那个卖手机的老头。他知不知道这部手机的诡异？为什么偏偏卖给我？从地上爬起，我决定回去找那个摊主。现在就去。深夜的夜市人流已经稀疏许多。不少摊主开始收摊。

我快步走向记忆中的位置，心中忐忑。拐进那条巷子，远远看见那个摊位还在。

干瘦老头正在慢吞吞地收拾东西，把一些物件塞进一个大编织袋里。“等一下！

”我小跑过去，气喘吁吁。老头抬眼看我，面无表情，似乎毫不意外。“这个手机，”我掏出那部老旧手机，“它有问题。”老头继续收拾东西，不搭理我。

“这里面有失踪女孩的照片！还有我房间的照片！刚才还有人敲我的门！

”我声音不自觉提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知不知道什么？”老头停下手，直起身，那双浑浊的眼睛终于聚焦在我脸上。他伸出干枯的手指，指了指手机，又指了指我，然后做了一个奇怪的手势——双手合十，然后缓缓分开，像打开什么东西。“镜界相通，所见非真。”他的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五十块钱，你买的是门票，后生仔。

”“什么意思？什么门票？通往哪里的门票？”我急切地追问。老头却不再回答，只是继续收拾东西。他把最后几件物品塞进编织袋，扎紧袋口，扛上肩头，转身就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