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政局门口那棵老槐树叶子掉光了。我捏着那本新鲜出炉的墨绿色小册子，塑料封皮还带着点机器的余温。天亮得刺眼，风刮在脸上像小刀子。

陆沉就站在几步远的地方，黑色大衣衬得他身形越发挺拔。他没看我，侧着脸，下颌线绷得死紧。有点可笑，明明是他不要我了，摆出这副样子给谁看。“林晚，”他总算开口，声音哑得厉害，“你就没什么想说的？”我想笑，真的。三年婚姻，到最后他问我有什么想说。我扬了扬手里的离婚证。“陆总，离婚快乐。”说完我转身就走。

高跟鞋踩在枯叶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他没追上来。这很好。我和陆沉的故事，说白了就是老套的灰姑娘桥段。只不过我这个灰姑娘，运气不太好，十二点过后不仅丢了水晶鞋，连脚都快被削没了。三年前，我爸的公司资金链断裂，眼看着要破产。他求到了陆沉面前。陆沉，当时已经是圈里闻名的点金圣手，投什么赚什么，心狠手辣。他能有什么好处？有。我。我爸大概也觉得荒唐，但他走投无路了。

他跟我说的时候，老泪纵横。我看着他那样子，心一软，头一点，就把自己卖了。

第一次见陆沉，在我家摇摇欲坠的客厅。他坐在那张掉皮的沙发上，气势却像坐在王座。

他打量我，眼神像在评估一件商品。“林小姐，”他语调没什么起伏，“嫁给我。

你父亲的债务，我全部清偿。另外，再注资两千万，助他重启项目。”“条件呢？

”我听见自己声音在抖。“三年。”他伸出三根手指，骨节分明，“做我三年的陆太太。

安分守己，配合我的一切公众需求。三年后，去留随意，额外再给你五千万补偿。

”真是一笔好买卖。砸钱买断我三年青春。我爸在一旁，眼神躲闪，不敢看我。我笑了。

“陆总，你真会做生意。”他没理会我的讽刺。“给你一天时间考虑。”结果不用一天，十分钟后我就给了他答复。我签了那份比卖身契还苛刻的协议。我爸的公司活了，我进了陆家镶金嵌玉的笼子。婚礼极尽奢华。陆沉给了我能想象的一切最光鲜的东西。

硕大的钻石，手工定制的婚纱，全城瞩目的仪式。他牵着我的手，在无数镜头前微笑，恰到好处地展示温柔体贴。表演得天衣无缝。只有我知道，夜里躺在两米宽的大床上，我们中间隔着的楚河汉界宽得能跑马。他从不碰我。甚至有几次，他醉得厉害，把我扯进怀里，吻得又凶又急。可一旦我稍有回应，或者他稍稍清醒，他就会立刻推开我，眼神恢复一片冰冷的清明，然后哑着嗓子说：“抱歉。”次数多了，我也就懂了。他买我来，不是当妻子，是当摆设。或许，也是为了挡掉那些他不想理会的桃花。我心里的那点希冀，慢慢就熄灭了。起初不是没有过幻想。毕竟他那样耀眼，对着那张脸，心动太容易了。

可现实啪啪打脸。三年期限快到的时候，我爸的公司早已起死回生，甚至蒸蒸日上。

他偶尔给我打电话，语气总是讪讪的，话题绕来绕去，最后总会落到“好好伺候陆总”上。

我有点儿悲凉，但也不怪他。路是自己选的。我甚至开始规划离开陆沉后的生活。那五千万，我一分没打算要。我只想拿回我的自由。直到那天下午。

我去陆沉常去的私人会所给他送一份他忘带的文件。侍者引我到包厢门口，门没关严。

我听见里面男人的调笑。“陆总，昨天酒会上那个小明星看你的眼神都快拉丝了，不下手？

”陆沉低沉的嗓音带着点懒洋洋的笑意：“没兴趣。”“装什么清高？

听说你家里那个就是个木头美人，摆着看的？三年了，不腻歪？”我的心骤然缩紧，手指掐进文件袋里。然后我听见陆沉说，声音凉薄又清晰：“腻了。下周合约到期，总算能清净了。”后面他们还说了什么，我听不清了。耳朵里嗡嗡作响。木头美人。腻了。

清净。原来我这三年，在他眼里是这样的存在。一场需要忍耐的负担。我靠着冰冷的墙壁，站了好久。最后把文件交给侍者，转身离开。当晚，陆沉回来得不算晚。他脱下外套，习惯性地递给我。这次我没接。他挑眉看我。“陆沉，”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我们离婚吧。”他明显愣了一下，眉头微蹙：“快到时间了，不用急这一两天。

补偿金……”“我不要钱。”我打断他，“我只要离婚。现在，立刻，明天一早去民政局。

”他盯着我看，眼神很深，像在研究我到底怎么了。“理由？”我笑了笑。“你说的，腻了。

我也腻了。”我看着他骤然变化的脸色，心里涌起一股扭曲的快感，“而且，我也找到了想在一起的人。总不能耽误彼此吧？”最后这句话，是我瞎编的。

纯粹为了那点可怜的自尊。他脸色瞬间沉得吓人，一步步朝我逼近。“谁？

”“这就不劳陆总费心了。”他一把捏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我骨头生疼。“林晚，你最好说清楚！”“说什么？”我仰头直视他，努力不让声音发抖，“说我这三年守活寡有多难熬？说我只是你买来的摆设？陆沉，合约到期了，我不奉陪了！

”他眸色深沉得可怕，里面翻涌着我看不懂的情绪。最终，他松开了我，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好。如你所愿。”所以，我们来了民政局。所以，拿到了这本绿色的离婚证。我回到家，最后一次收拾我的东西。其实没什么可收拾的，大部分东西都是他买的。我只带走了几件属于自己的旧衣服和几本书。

楼下传来刺耳的刹车声。很快，脚步声重重地砸在楼梯上。陆沉去而复返，脸色比在民政局门口时更难看。他手里攥着手机，手背青筋暴起。“林晚，”他几乎是咬着牙叫我的名字，“你刚才说，你找到了想在一起的人？”我心里一咯噔，强装镇定：“是又怎么样？”他把手机屏幕猛地怼到我眼前。那是我大学师兄，周治，刚刚在朋友圈发了一张照片。照片里，我们挨着站，在一场学术论坛的会场外。

他配文是：“久别重逢，亦是欣喜。”发表时间是半个小时前。刚好是我拿到离婚证之后。

陆沉的眼睛红得吓人。“就是他？你们什么时候搞到一起的？”他的用词真难听。

我火气也上来了。“跟你有关吗？陆总，我们现在唯一的关系就是没关系。”他猛地抬手，我以为他要动手，下意识闭眼。结果那只手狠狠砸在了我旁边的衣柜门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三年！”他低吼，气息急促，“林晚，我他妈忍了三年！”我懵了。

“你忍什么？”“我怕吓到你！我怕你觉得我跟那些只想跟你上床的男人没区别！

我怕我一旦碰了你，就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他抓着头发，像个困兽，“结果呢？

你早就给我戴了绿帽子！”信息量太大，我脑子有点转不过弯。“你……你在说什么？

”他却不说了，只是死死地盯着我，胸口剧烈起伏。那眼神复杂得要命，有愤怒，有痛苦，还有……失落？太荒谬了。一定是我想多了。“滚。”他从齿缝里挤出一个字。我求之不得。

拉起行李箱，头也不回地从他身边走过。下楼的时候，我腿都是软的。我爸知道我离婚，电话立刻追了过来。不是安慰，是咆哮。“你疯了吗林晚！你怎么敢跟陆总离婚！

你知不知道公司好几个项目还指望着他？！你赶紧去跟他道歉，求他复婚！

”我安静地听他说完，然后轻轻挂了电话，关了机。世界清净了。我在酒店住了一周。

然后用自己以前存下的那点微薄积蓄，租了个小公寓。日子终于回到了正常的轨道。

我找了份设计的工作，朝九晚五，工资不高，但踏实。周治师兄真的联系了我。

他开了家设计工作室，邀请我加入。我想了想，拒绝了。我不想再和过去有任何牵扯。

关于陆沉的消息，我还是会不经意听到。财经新闻上总有他。他又拿下了哪个大项目，身价又涨了多少。身边似乎也出现了新的女伴，是个小模特，狗仔拍到的照片里，他体贴地为她拉车门。我看着那张照片，心里没什么波澜。挺好的，各归各位。

直到一个月后。我去参加一个行业峰会。本来这种级别的峰会轮不到我这种小虾米，但公司原定要来的总监临时有事，把我抓了壮丁。我坐在角落，听着台上的人侃侃而谈，昏昏欲睡。直到一个熟悉的声音通过麦克风响起。我猛地抬头。陆沉站在台上。

聚光灯打在他身上，完美得不真实。他正在阐述对某个新兴领域的投资理念，逻辑清晰，观点犀利，气场强大。台下的人都在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我却发现了他不对劲。

他虽然看起来和往常一样从容，但语速比平时稍快，手指无意识地在演讲稿边缘摩挲。

这是他紧张或者不耐烦时的小动作。结婚三年，我太熟悉了。而且，他的状态……似乎不太好。尽管打理得一丝不苟，但眉宇间有种难以掩饰的疲惫。

大概是和新欢玩得太嗨了吧。我刻薄地想。峰会结束，人群涌动。我低着头想赶紧溜走。

“林小姐？”一个声音叫住我。是陆沉的特别助理，姓王。以前我在陆家时，他经常来汇报工作。我僵住，只能转身。“王助理，好巧。”王助理表情有点复杂，看了眼身后。陆沉正被几个人簇拥着往这边走。避不开了。陆沉的目光扫过来，落在我身上，停顿了一秒。冰冷，漠然，像看一个陌生人。然后毫不停留地移开，继续和别人交谈，从我不远处走了过去。鼻腔忽然窜起一股酸涩，我赶紧憋了回去。

王助理轻咳一声：“林小姐，最近还好吗？”“挺好的。”我挤出笑，“先走了。”“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