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皇后冷氏，善妒跋扈，残害皇嗣，德行有亏……即日起废入冷宫，非诏不得出！钦此——"

那太监的嗓子又尖又利，像把钝刀子，一下下刮着我的耳朵。圣旨卷起来，递到我面前。

我没接。

地上冰凉，寒气顺着膝盖往上爬。凤冠太重，压得脖子快断了。身上这身大红的皇后吉服，今天刚穿上，还不到三个时辰。

"娘娘，接旨吧。"太监的声音里没半点温度。

我抬起头，看着宣旨太监那张毫无表情的脸，再看看他身后那群低着头、大气不敢出的宫女太监。没一个人敢看我。

我慢慢抬起手，不是去接那明黄的卷轴，而是直接伸向自己发顶。

镶嵌着东珠和红宝石的凤冠被我一把扯了下来。很沉，差点脱手。

叮叮当当一阵乱响。

几缕碎发飘下来，贴在汗湿的额角。脖子瞬间轻松了，可心口那块大石头，反而压得更实。

"本宫……"我顿了一下，改了口，"我，知道了。"

我没再看任何人，撑着发麻的膝盖站起来。膝盖骨嘎嘣一声轻响。吉服宽大的袖摆拂过冰冷的地面。

转身就走。方向是西六宫最荒僻的那个角落——永巷尽头，冷宫。

身后死寂一片。

脚步声，只有我一个人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宫道上回响。

冷宫的门在我身后"哐当"一声合上，落了锁。

声音闷闷的，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一股浓重的霉味混合着尘土气直冲鼻子，呛得我咳了两声。光线很暗，只有高处一个小窗透进点惨白的天光。

地方不大。一个院子，三间破屋子。院子里杂草快有我腰那么高，枯黄一片，风一吹，簌簌地响，像鬼哭。墙根下堆着些辨不出原样的破烂杂物。

屋檐下挂满了蛛网，在风里晃荡。

我站在院子中央，身上那身刺目的大红吉服，在这里显得格外扎眼，也格外可笑。

皇帝司空靖的动作真快。前脚废了我，后脚就把我塞进了这老鼠都不爱待的地方。

罪名？善妒？残害皇嗣？

我扯了扯嘴角，想笑，没笑出来。喉咙里堵得慌。

昨天，柳贵妃的贴身宫女跪在御书房外哭嚎，说她主子刚诊出的龙胎没了，是被我赐的安神汤药害的。那碗汤，确实是我宫里送去的。可我送的是安神汤，不是落胎药。

证据？在柳贵妃的寝殿里，搜出了一包没来得及处理的药渣，里面掺了红花。而经手的宫女，是我凤仪宫小厨房一个烧火的丫头，前天夜里投井了，捞上来时人都僵了。

死无对证。

柳素心那张梨花带雨的脸在我眼前晃。她比我晚一年入宫，一直伏低做小，温顺得像只绵羊。没想到，咬起人来，这么狠。一口就咬在了七寸上。

司空靖呢？他坐在那张龙椅上，看我的眼神冷得像冰锥。他说："冷疏月，你太让朕失望了。"

失望？

心口猛地一抽，尖锐地疼。指甲掐进了掌心。

我慢慢走到院子里唯一一棵半枯的老槐树下，靠着粗糙冰冷的树干。吉服上的金线硌着皮肤。

废后。冷宫。

这几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在心口。

站了很久，直到那点惨白的天光也暗下去，寒气从脚底一层层漫上来，冻得骨头缝都疼。

不能再站下去了。

我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向正中的那间屋子。门是歪的，一推，吱呀乱响，带着铁锈的涩。

屋里更暗，更冷。地上积着厚厚的灰。角落里一张缺了腿的破木板床，上面铺着些看不出颜色的烂稻草。一张瘸腿的桌子，一个豁了口的瓦罐，就是全部家当。

墙角还有几个破烂的麻袋，散落着些枯枝烂叶。

我站在门口，看着这景象，胃里一阵翻腾。

这就是我的下半辈子？

被关在这里，像只被遗弃的野狗，等着腐烂发臭，最后悄无声息地死去？

司空靖大概就盼着这一天吧。我死了，他心尖上的柳素心就能名正言顺地坐上后位。他们的孩子……

不行！

一股狠劲猛地从脚底板冲上头顶，撞得我头晕眼花。

不能就这么算了！

我冷疏月，十六岁嫁给他司空靖，从太子妃到皇后，陪着他从战战兢兢的储君走到九五之尊。为他打理后宫，平衡前朝，甚至在他登基之初根基不稳时，动用了外祖家所有的势力帮他稳住局面。

外祖家倒了，我父亲也被贬黜。

现在，他坐稳了龙椅，就用这么个拙劣的局，把我当破抹布一样扔了？

指甲更深地掐进肉里，疼痛让我清醒。

柳素心，司空靖……

恨意在胸腔里烧，烧得五脏六腑都在疼。这恨意像冰，又像火，死死地撑着我摇摇欲坠的身体。

不能死。

至少，不能死在他们前面！

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