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那天他结婚。手机推送亮起来的时候，我正在给塑料盆里的黄水仙换水。

推送标题很吓人。“周氏集团太子爷周屿大婚，扒一扒那些年被他辜负的前任们”。

我手一抖，水洒了一桌。盆底磕在桌面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窗户没关严，一阵风吹进来，我咳得直不起腰。又好一阵子才缓过来。我把那篇推送看完了。写得真详细。

他和苏家千金苏晚的婚纱照拍得真好，男的帅女的美，一对璧人。报道里说他们是青梅竹马，说周屿深情感人，苦等苏晚多年终成眷属。全文没一个字提到我，林晚。

好像我从没在他周屿的生命里出现过。挺好。我本来就是多余的那个。我扶着桌沿慢慢坐下，看着窗外出神。外面的梧桐树叶开始落了，一片接着一片。医生说我最讨厌的冬天快要来了，但我不一定熬得过去。也好。反正我也累了。我和周屿的关系，开始得就不太光彩。

那会儿他可不是什么深情的周氏太子爷，他是出了名的浪荡子。而我，是他爸花钱请来“规劝”他走上正途的家教。第一次见他，在他那个大得能闹鬼的公寓里。

他刚宿醉醒来，头发乱糟糟的，穿着睡袍，斜倚在门框上打量我。“我爸又找来一个？

”他嗤笑，“这次是什么路子？温柔知心大姐姐？”我提着我的旧帆布包，尽量让自己显得镇定。“周先生让我来帮你补商业法规和宏观经济学。”他走过来，凑得很近，身上有酒气和薄荷烟混杂的味道。他捏起我的下巴，迫使我抬头看他。

他的眼神轻佻又冷漠。“长得还行。”他下了结论，“可惜了。我不需要家教，我需要个暖床的。你干不干？”我甩开他的手，脸涨得通红。“周先生付了我薪酬，我的工作是帮你通过期末考试。”他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笑得更厉害。“行啊。

那看你有什么本事。”他确实是个难缠的学生。注意力不集中，动不动就冷嘲热讽，在我讲需求曲线的时候外放音乐，或者接不同女人的电话。我忍了又忍。我需要钱，很需要。

我妈躺在医院里，每天的账单都像雪花一样飞来。一个月后，他破天荒地去参加了期中考试。

分数出来，低空飞过。他拿着成绩单，眼神有点复杂地看着我。“你挺有能耐。

”“是你自己本来就会。”我低头收拾东西，“我的工作完成了，明天就不来了。

”“谁说你完成了？”他拦住我，“我爸付了你到期末的钱。”“那是预付费。

剩下的我会退回去。”“不行。”他蛮横地说，“你得教到期末。不然……”他拖长声音，“我就跟我爸说你勾引我，被我发现，然后心虚跑路了。”我气得浑身发抖。“你无耻！

”“谢谢夸奖。”他笑得像个得逞的坏孩子，“明天老时间，不见不散。

”第二天我去的时候，他公寓出奇地干净。没有酒瓶，没有烟味，茶几上甚至摆了一盆小小的黄水仙。他有点不自在，踢了踢墙角。“钟点工来过了。

”我没说话，拿出课本。慢慢地，事情起了变化。他不再那么刺头，虽然依旧懒散，但至少会听我讲几句。他偶尔会问我，“林老师，你干嘛这么拼命赚钱？买包还是买车？

”我说：“我妈病了。”他愣了一下，没再追问。后来有一天，他没来由地塞给我一个厚厚的信封。“预付下个月的工资。”我打开一看，里面是厚厚一沓现金，远超出正常的薪酬。我像被烫到一样塞回去。“我不要。

”“给你就拿着。”他硬推回来，“算我发善心。”“你的善心太重，我承担不起。

”我把信封放在桌上，转身就走。他在电梯口追上我，抓住我的手腕。他的力气很大，我挣不开。“林晚，”他第一次叫我的名字，声音有点哑，“你就非要这么犟？

”“周大少爷，”我看着他的眼睛，“我只是不想让自己显得更廉价。”他沉默了，慢慢松开手。从那以后，他别扭地对我好起来。在我咳嗽时笨手笨脚地倒热水，在我讲课时偷偷订很贵的餐厅外卖，然后说是自己吃不完。他甚至开始真的看书，为了问我问题而把我多留一会儿。我知道这很危险。但我控制不住。他像个带着尖刺的太阳，别扭地散发着光芒，而我是在阴冷里待了太久的人，无法抗拒那点温暖。

变故发生在一个雨夜。我下课晚了，走到公寓楼下时，被几个混混堵在暗巷里。

他们抢了我的包，还不怀好意地凑近。是周屿。他不知道从哪里冲出来，像头发怒的狮子，和那几个人扭打在一起。他打得很凶，不要命一样。最后打跑了那些人，他自己也挂了彩，嘴角破了，颧骨一片青紫。他靠着湿漉漉的墙壁喘气，看着我，眼睛亮得吓人。

“他们碰你哪儿了？”我摇摇头，吓傻了，只会哭。他把我拉进怀里，紧紧抱住。

雨水打湿了我们，他的心跳又急又重，敲打着我的耳膜。“别怕，”他一遍遍地说，不知道是安慰我还是安慰他自己，“没事了，林晚，没事了。”那天晚上，在他空旷的公寓里，他没有开灯。窗外的霓虹光晕勾勒出他的轮廓。他低头吻了我，带着血腥味和雨水的潮气。那个吻急切，慌乱，又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认真。我推他，打他，最后却抱住了他。飞蛾扑火，大概就是那样的心情。我们在一起了。瞒着他爸，瞒着所有人。

像地下接头一样。在他爸看来，我只是一个格外有耐心、居然能镇住他儿子让他期末门门及格的廉价家教。

和周屿恋爱的日子，像偷来的一样。甜蜜，但也无时无刻不踩着玻璃。

他会因为我多看别的男生一眼而乱发脾气，也会在凌晨三点跑遍半个城市给我买想吃的烤红薯。他脾气坏，占有欲强，可又会在睡着时无意识地紧紧抱着我，像是怕我跑掉。我毕业那天，穿着学士服跟他合影。

他看着手机屏幕，忽然说：“林晚，我们结婚吧。”我愣了。他收起玩笑的表情，很认真地看着我。“等我拿到公司的实权，能自己做主了，我们就结婚。

我给你买最大的钻戒，办最风光的婚礼。”我相信了。那一刻，看着他灼热的眼睛，我真的相信了。可我没等到他拿到实权，先等来了他爸。那是个周末，周屿不在。

他爸直接来了公寓，像主人一样坐在客厅沙发上。“林老师，你是个聪明女孩。

”他开门见山，“小屿这段时间进步很大，我很感谢你。这里是双倍酬劳。

”他推过来一张支票。我没动。他笑了笑，带着上位者的居高临下。“我知道你们的事了。

年轻人一时冲动，我可以理解。但游戏该结束了。小屿和苏家的晚晚马上就要订婚了。

他们是青梅竹马，门当户对。”我的手指掐进掌心，很疼，但比不上心口的窒息感。

“这是周屿的意思？”“这是最明智的选择。”他拿起外套，“林老师，见好就收。

别弄得自己太难堪。”他走了。我坐在那里，看着那盆周屿为我买的黄水仙，一动不动坐了多久都不知道。周屿回来时已经很晚，带着酒气。他从背后抱住我，下巴搁在我颈窝。“傻坐着干嘛？想我了？”我推开他，把那张支票推到他面前。

他的笑容僵在脸上。“什么意思？”“你爸今天来了。他说，你要订婚了。

”他的脸色瞬间变了，闪过一丝慌乱。“晚晚，你听我解释……那是我爸的意思！

是商业联姻，我和苏晚根本没感情！我跟她说好了，只是应付家里……”每一个字都像针，密密麻麻扎进我心里。原来是真的。他真的要和别人订婚了。“周屿，”我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叫他，“我们结束吧。”他一把抓住我，眼神凶狠起来。“结束？

凭什么？我说了我不爱她！我爱的是你！”“爱？”我笑出了眼泪，“你的爱就是让我背着‘家教勾引雇主儿子’的名声，藏在暗无天日的地方，等着你哪天需要商业联姻了就把我一脚踢开？”“不是这样的！”他低吼，“我需要时间！

等我站稳脚跟，我一定……”“我等不起。”我打断他，用力掰开他的手指，“周屿，我累了。陪你玩这场游戏，我赔不起。”他死死盯着我，眼里的怒火几乎要喷出来。“林晚，你走了就别后悔！别指望我会求你回来！”“我不会后悔。”我收拾了我所有的东西，其实也就一个帆布包。那盆黄水仙，我没拿。他站在客厅中央，看着我走，没有拦。

只是在我摔上门的那一刻，我听到里面传来东西被狠狠砸碎的声音。

我删了他的所有联系方式，搬了家，换了工作。彻底从他的世界消失。一开始很难。

夜里总会哭醒，走在街上看到背影相似的人心口会狠狠一抽。但我撑过来了。我告诉自己，忘了他，开始新生活。我进了一家不错的公司，从基层做起。我工作拼命，几乎住在公司。

我太需要一件事来填满自己，忘记过去。三年。整整三年。

我没有听说过任何关于周屿的消息。直到他结婚的消息铺天盖地，砸得我措手不及。也好。

真也好，假也好。都该彻底结束了。我又咳起来，这次怎么也停不住，喉间涌上腥甜。

我倒下去的时候，碰翻了那盆黄水仙。水和陶土的碎片溅了一地。真可惜。

我还没看到它开花。……我好像睡了很久。睁开眼，是一片刺目的白。

消毒水的味道钻进鼻子。我没死？“晚晚！你醒了！”我妈扑到床边，眼睛肿得像核桃，“吓死妈妈了……你怎么这么傻……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我张了张嘴，喉咙干得发不出声音。医生进来给我做了检查，表情严肃。“急性髓系白血病，拖得太晚了。

现在情况很不乐观，必须立刻准备化疗，然后等待合适的造血干细胞配型移植。”白血病。

原来是这样。我一直以为是工作太累，才会越来越容易疲倦，动不动就发烧流鼻血。

我默默忍着，省下看病的钱，想多给我妈存一点。没想到是这么重的病。“治……要多少钱？

”我用气声问。我妈的眼泪掉得更凶。“你别管钱！妈就是砸锅卖铁，卖房子卖地，也给你治！”我知道家里根本没多少积蓄。我妈下岗多年，身体也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