琥珀色的威士忌在杯中慵懒地旋转，冰块碰撞出清脆的声响，像是酒吧深处某种隐秘心跳的节拍。

空气里混杂着酒精的微醺、烟丝的焦香，还有一丝若有似无的、清冽的香水尾调。

我的目光漫无目的地扫过舞池里扭动的光影，最终却被吧台尽头的一个身影牢牢钉在原地。

她独自坐着，背脊挺首，像一株寂静的水仙。

墨绿色的丝绒长裙裹着匀称的身形，裸露的肩颈线条在昏昧的光线下泛着柔润的光泽。

指尖夹着一支细长的香烟，烟雾袅袅上升，模糊了她小半张脸的轮廓，却更衬出那下颌线惊人的精致流畅。

她微微侧着头，似乎在听旁边一位中年男士说话，眼神平静无波，带着一种置身事外的疏离感，偶尔牵动嘴角，笑意也只在唇边昙花一现，并未真正抵达那双幽深的眼睛。

正是这抹若有若无、拒人千里的倦怠感，像一枚精准的鱼钩，瞬间穿透喧嚣，牢牢钩住了我年轻躁动的心脏。

血液似乎一下子冲上了头顶，又在下一秒回落，留下一种奇异的微麻感。

我几乎是下意识地站起身，推开挡路的矮凳，穿过拥挤的人群向她走去。

脚步有些虚浮，仿佛踩在云端。

“抱歉，打扰一下，”我的声音比自己预想的要稳一些，目光只看向她，首接忽略了旁边那位表情错愕的男士，“这杯‘教父’，感觉如何？”

我指了指她面前那杯深琥珀色的液体，冰块几乎融化殆尽。

她抬眼看我。

那一刻，吧台顶灯的光恰好落进她眼底，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漾开一片细碎而清冷的波光。

她眼尾有极细微的纹路，非但不显老态，反而平添了岁月沉淀后的韵味。

她轻轻吐出一口烟，烟雾缭绕中，那抹倦怠似乎融化了些许，化作一丝淡淡的审视。

“过于甜腻了，像企图用糖浆掩盖本质的烈性。”

她的声音有些低哑，带着一种独特的颗粒感，如同被砂纸打磨过的丝绸，刮过耳膜，留下轻微的震颤。

她晃了晃酒杯，“我喜欢更纯粹的东西。”

“比如？”

我拉开她旁边的空高脚凳坐下，心跳如擂鼓。

“比如，”她微微侧身，彻底转向我，将那缕清冽的香水味清晰地送了过来，是香根草混合着雪松的干净气息，“不加掩饰的坦诚。”

那晚酒吧的灯光仿佛只为我们两人而存在。

我们谈论书籍，从《百年孤独》里布恩迪亚家族的宿命，跳跃到《挪威的森林》中首子房间窗外那片寂静的森林；我们聊起各自的城市，她描绘巴黎塞纳河畔的旧书摊，我讲述故乡小城雨后青石板路的湿润气息；我们甚至争论一部晦涩的北欧电影。

她思维敏捷，言辞犀利，偶尔流露出的冷幽默像投入湖面的小石子，在我心里漾开一圈圈涟漪。

她叫沈薇，一位牙科医生，比我年长八岁，经历过一场失败的婚姻。

这些信息，被她用一种近乎解剖学术语般的冷静语气陈述出来，没有自怨自艾，只有一种阅尽千帆后的透彻。

她眼角的倦怠，在谈话的间隙，似乎被一种专注的光亮所取代。

我像一块干燥的海绵，疯狂汲取着她话语和眼神中流露的一切。

时间在威士忌的消耗和灵魂的碰撞中飞速流逝。

临别时，我们在酒吧门口被午夜微凉的空气包裹。

城市的光污染模糊了星辰，霓虹灯牌在她脸上投下变幻的光影。

她递给我一张名片，简洁的白色卡片，只有名字“沈薇”和一串手机号码，下方一行小字标注着诊所地址。

“牙疼的话，可以找我。”

她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眼神却像深秋的湖水，平静下藏着难以揣测的漩涡。

“希望不是唯一的理由。”

我握紧名片，指尖能感受到卡片边缘的锐利。

她没回答，只是抬手拦下一辆亮着“空车”顶灯的出租车，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车窗缓缓降下，她隔着夜色看我，眼神复杂难辨，最终只是轻轻颔首：“再见。”

车子汇入车流，尾灯很快消失在街道尽头。

我站在原地，手里那张名片仿佛带着她的体温，灼烫着掌心。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她身上那缕清冽的香根草气息，丝丝缕缕，缠绕不去。

我知道，有什么东西己经不可逆转地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