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砚的车开上青龙坡时，雨刚停。

车窗摇下来，风里裹着苜蓿和湿泥的味道，远处的木马山像块浸了水的墨玉，趴在天际线下面——那是他爸陈建国失踪前，最后一次提到的地方。

村口的老槐树下围了几个纳凉的老人，看见陈砚的车牌，都探头往车里望。

他把车停在歪脖子柳树下，刚拎起后备箱里的地质包，就听见有人喊他名字：“砚娃？

是砚娃吧！”

是王大爷，当年和他爸一起在木马山打井的老人。

王大爷拄着拐杖走过来，手指关节皱得像老树皮，一开口就往老话题上引：“你这回回来，是为你爸的事？”

陈砚点头，把带来的烟递过去：“想问问当年打井的事，您还记得多少？”

王大爷抽着烟，眼神飘向木马山的方向，像是能穿透二十年的时光：“咋不记得？

九二年夏天，天旱得河底都裂了缝，你爸领着队，要在木马山脚下打口井。

钻杆往下走，到十五六米的时候，突然‘咔’一声，像是撞上了石头。”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低了些：“后来把土清开，才看见是个石棺的角，黑沉沉的，上面刻着花纹。

你爸当时就不让挖了，说要报文物局，结果当天下午，石棺缝里就渗出水银来，亮晶晶的，吓得几个年轻娃子首往后退。”

“再后来呢？”

陈砚追问。

他爸的日记里只写了“木马山井，见汞，封”，没提后续。

“文物局的人来了，拉了警戒线，把那片地围了半个月，最后用水泥把井口封了，说‘先保护起来’。”

王大爷磕了磕烟袋，“但村里老人都在传，说木马山是刘备的牧马场，底下的石棺，指不定和‘十八棺出殡’的事有关。

你没听过那句老话？

‘成都东出三十里，金陵埂上寻’——咱们这青龙坡，以前就叫金陵埂！”

陈砚心里一动。

他爸留下的青铜符，背面刻着的“莲”字，和“九龙抱莲花”的风水格局，再加上“金陵埂”的旧名，像散落在地上的珠子，终于要串起来了。

“王大爷，您知道金陵寺吗？”

陈砚问。

来之前，他在县文化馆的旧档案里翻到过这个名字，只写着“清末毁于兵燹”，没别的信息。

提到金陵寺，王大爷的脸色变了变，往西周看了看，才压低声音说：“那寺在龙尾坡那边，早没了，就剩半截石碑。

九三年的时候，有个淘玉的老人，在寺遗址附近的沟里淘出柄短剑，锈得快看不出样子，但剑鞘上有莲纹——和你爸当年带回来的那块铜片有点像。”

“淘玉老人还在吗？”

“早走了，前年冬天没的。”

王大爷叹了口气，“不过他活着的时候，常跟人说金陵寺的旧事，说当年张献忠进西川，把寺里的和尚杀了个精光。”

陈砚停下笔，等着下文。

“传说寺里有一百零八个和尚，张献忠的人让一个小和尚数，小和尚慌了神，数来数去只数到一百零七个，把自己给忘了。

官兵以为他撒谎，就把全寺的和尚都杀了，尸体扔在寺后的沟里——就是后来淘出短剑的那条沟。”

风又吹过来，带着木马山的潮气，陈砚摸了摸口袋里的青铜符，冰凉的触感贴着掌心。

他突然想起小时候，他爸曾拿着一张旧地图，指着“金陵埂”的位置说：“等你再大些，我带你去看莲花下面的秘密。”

现在，他终于站在了这里。

“王大爷，您能带我去当年的井口看看吗？”

陈砚问。

王大爷摇了摇头：“那地方早变样了，去年修水泥路，把封井的水泥块都挖了，现在就剩一片荒草地。

不过龙尾坡的金陵寺遗址还在，你要是想去，我让我孙子带你去——他常去那边放牛。”

陈砚谢过王大爷，转身往车里拿东西。

夕阳落在木马山上，把山影拉得很长，像是一条卧着的龙。

他知道，这趟回来，不只是找他爸，更是要揭开“九龙抱莲花”里藏了两千年的秘密——而那柄淘出的短剑、金陵寺的血案、还有井里的石棺，都是通往秘密的钥匙。

刚要上车，就听见身后有人喊：“你是陈建国的儿子？”

陈砚回头，看见一个穿蓝布衫的姑娘站在槐树下，手里挎着个竹篮，篮子里装着草药。

姑娘眉眼间带着股冷劲，盯着他手里的地质包：“我叫阿蛮，我爷爷是当年给你爸带路的守墓人。

你想找你爸，得先跟我去个地方。”

阿蛮的话像一颗石子，投进陈砚心里——守墓人？

这是他第一次从别人嘴里，听到和他爸日记里“镇墓”相关的词。

“去哪里？”

陈砚问。

阿蛮指了指龙尾坡的方向，那里的云正慢慢变黑：“金陵寺遗址。

有些事，得在太阳落山前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