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声漫过教学楼的屋檐时，我正蹲在操场边系鞋带。六月的阳光把跑道晒得发软，塑胶味混着青草香扑进鼻腔，可我的注意力全在手里那道解不出的数学题上。

书包侧袋里的草稿纸被汗水浸出褶皱，就在笔尖快要戳破纸页的瞬间，一只黑球鞋突然踩住了我的练习册。“还做呢？脑子不怕烧了？

”川哥的声音带着笑意砸下来。我猛地抬头，看见他背着单肩包站在逆光里，校服外套随意搭在肩上，领口露出半截印着骷髅头的黑色T恤——那是上周他帮隔壁班男生出头，打赢架后对方送的“谢礼”。我慌忙把练习册往书包里塞，手指却不听使唤地发抖。

在我们初二3班，川哥是绝对的“神话”。他敢顶撞总拖堂的数学老师，能在早读课上把漫画书藏在课本里看完一整本，更厉害的是，校门口收保护费的混混见了他都得点头哈腰。而我，林小满，是那种掉在人堆里都找不到的普通男生，唯一的特长就是考试能勉强挤进前二十，要不是上次川哥替我解围，我们俩本该是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川哥，有事吗？

”我站起来时差点被书包带绊倒，额前的碎发黏在汗津津的额头上，怎么捋都捋不整齐。

川哥从裤兜里摸出张折叠的卡片，用两根手指夹着在我眼前晃了晃：“看这啥？

”卡片边缘印着烫金的花纹，隐约能看见“贵宾体验券”几个字，背景图是个模糊的水池，氤氲着朦胧的白雾。“这是……游泳馆？”我盯着那团白雾猜测。

话音刚落就被川哥敲了下脑袋，他嗤笑一声：“没见过世面的样儿，这是足浴店的券，我爸单位发的，不用白不用。”“足浴店？”这三个字像颗小石子投进我心里，瞬间漾开圈圈涟漪。我只在电视剧里见过那种地方，玻璃门后站着穿旗袍的漂亮姐姐，暖黄的灯光从门缝里漏出来，总透着点神秘又暧昧的气息。爸妈从来不许我靠近这类场所，他们说那是“成年人的地方”，小孩子进去会学坏。“去不去？”川哥把卡片塞进我手心，硬邦邦的塑料边缘硌得我掌心生疼，“哥请客，体验体验生活。”我的心跳突然加速，像揣了只乱撞的兔子。指尖的汗迅速浸湿了卡片一角，烫金的字迹洇开小小的晕染。去？

可爸妈知道了肯定会打断我的腿；不去？川哥难得主动邀请，而且我心里那点隐秘的好奇心，正像藤蔓一样疯狂滋长。“怂了？”川哥挑眉看我，嘴角勾起熟悉的戏谑弧度，“上次你被王胖子堵在巷子里的时候，可不是这副孬样。”提到王胖子我就来气。

上周放学他抢我零花钱，是川哥路过一脚把他踹翻在垃圾桶旁，当时川哥的白球鞋踩在王胖子后背，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那模样帅呆了。

我咬了咬下唇，把卡片攥得更紧：“去就去！谁怂了！”川哥满意地拍了拍我肩膀，力道大得让我踉跄了两步：“这才对嘛。跟我走，别让我妈看见。

”我们沿着围墙根的阴影往巷口走，书包带子甩在背后啪啪作响。路过小卖部时，川哥买了两瓶冰镇可乐，瓶盖“啵”地弹开，气泡争先恐后地往上冒。我猛灌了两口，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去，却压不住越来越快的心跳。“紧张啥？

”川哥用胳膊肘撞了撞我，“又不是让你去抢银行。

”“我爸妈说那种地方……”我话没说完就被他打断：“你爸妈还说考试考不好要打屁股呢，你不也照样没考满分？凡事都得自己体验，别人说的不算。”他说得理直气壮，我却更慌了。

偷偷摸摸从校服口袋里摸出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下午五点半，妈妈肯定已经在厨房做饭了，她要是发现我没按时回家，电话绝对会像连环炮一样打过来。

我飞快地给妈妈发了条信息：“今天值日，晚点回家。”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时，我的手心又开始冒汗。拐过第三个街角，川哥突然停住脚步，冲我努了努嘴：“到了。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心脏猛地一缩。那家叫“御足轩”的店就藏在两家服装店中间，暗红色的木门上挂着镂空的铜铃，风一吹就发出清脆的响声。门楣上的招牌是烫金的行书，在渐暗的天色里泛着柔和的光，玻璃橱窗里摆着两盆翠绿的发财树，叶片上还挂着水珠。

这和我想象中的“不正经场所”完全不一样，没有闪烁的霓虹灯，也没有浓妆艳抹的女人，反而透着点古色古香的安静。可越是这样，我心里越打鼓，总觉得平静的水面下藏着汹涌的暗流。“走啊，站着当电线杆子？”川哥推了我一把，率先拉开了木门。铜铃“叮铃铃”地响起来，我像被施了定身法，脚像灌了铅一样挪不动步。

直到川哥回头瞪我，我才咬咬牙跟了进去。店里飘着淡淡的香气，像是檀香混着某种花香，闻起来让人莫名放松。地板是光滑的红木，倒映着天花板上垂下的水晶灯，碎光晃得我眼睛发花。迎面走来个穿天蓝色旗袍的姐姐，裙摆开叉到膝盖，露出白皙的小腿，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发出“嗒嗒”的声响。“两位小朋友，有预约吗？”姐姐的声音甜甜的，笑起来眼角有两个浅浅的梨涡。“小朋友”三个字让我脸瞬间红到耳根，我赶紧低下头盯着自己的白球鞋，鞋尖上还沾着操场的草屑。川哥却镇定自若，从口袋里摸出那张体验券递过去：“用这个，双人套餐。”“好的，请跟我来。

”姐姐做了个“请”的手势，转身往走廊深处走。我亦步亦趋地跟在川哥身后，走廊两侧挂着山水画，画框里的流水好像真的在动。脚下的地毯厚得像踩在棉花上，把所有脚步声都吸了进去，安静得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包间不大，里面摆着两张按摩椅，中间隔着个小茶几，上面放着两杯水和一盘瓜子。墙上的电视正在放无声的风景片，碧海蓝天的画面在暖光灯下显得格外柔和。穿旗袍的姐姐帮我们倒了水，笑着说：“稍等片刻，技师马上就来。”门关上的瞬间，我突然有种被关起来的窒息感。

赶紧跑到窗边想看看外面，却发现窗户被厚厚的窗帘遮得严严实实，只能透过缝隙看见一点点灰蒙蒙的天色。“坐啊，站着干嘛？

”川哥已经舒舒服服地陷进按摩椅里，还把鞋脱了架在旁边的脚凳上，“这地方不错吧？

比学校那破板凳舒服多了。”我小心翼翼地坐在另一张椅子上，后背刚碰到椅背就像触电一样弹起来。这椅子是皮的，冰凉的触感透过薄薄的校服渗进来，让我浑身不自在。我把书包抱在怀里，手指抠着书包上的拉链头，眼睛死死盯着紧闭的门板，总觉得下一秒就会有人冲进来把我们抓去见家长。“你能不能放松点？

”川哥从茶几上抓了把瓜子，“咔嘣”一声咬开，“跟个惊弓之鸟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偷了人家东西。”“我……我就是有点紧张。”我小声说，喉咙干得发紧，端起水杯喝了一大口，温热的水滑过喉咙，却没让我放松半分。我脑子里全是爸妈生气的脸，还有班主任在班会上说的“要远离不良场所”，甚至开始想象明天全校通报批评的场景——“初二3班林小满、张强川哥的大名，因进入非法场所，予以记过处分……”就在我越想越害怕的时候，敲门声突然响起，吓得我手里的水杯差点掉在地上。川哥瞪了我一眼，扬声道：“进来。”门被推开，走进来两个穿粉色工作服的阿姨，她们都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看起来三十多岁的样子，手里端着木质的洗脚盆，热气腾腾的白雾从盆里冒出来，带着股草药的清香。“两位小朋友，我们开始了哦。”其中一个短发阿姨笑着说，把洗脚盆放在我脚边的矮凳上。温热的水汽扑在脚踝上，暖暖的很舒服，可我全身的肌肉却绷得更紧了。阿姨蹲下身，伸手想帮我脱鞋，我像被针扎到一样猛地把脚缩回来，椅子被我晃得吱呀作响。“我……我自己来！

”我慌忙弯腰去解鞋带，手指抖得连鞋带结都解不开，好不容易把鞋脱掉，袜子却像粘在脚上一样，怎么也扯不下来。“噗嗤”一声，川哥在旁边笑出了声：“小满，你跟袜子有仇啊？”我脸涨得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短发阿姨也笑了，声音很温柔：“第一次来吧？别紧张，放松点才舒服。”她没有再碰我，只是把洗脚盆往我面前推了推，“水温刚好，试试？”我偷偷看了眼川哥，他已经把脚泡在水里了，闭着眼睛哼着歌，一副很享受的样子。

旁边的长发阿姨正在帮他按摩小腿，他时不时舒服地叹气，看起来确实没什么危险。

我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把脚放进水盆里。温水瞬间包裹住双脚，带着草药香的热气顺着脚底板往上窜，舒服得我差点哼出声。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点，可当阿姨的手碰到我脚踝时，我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她的手很粗糙，指腹上有厚厚的茧子，按压在穴位上有点酸胀，却奇异地让人放松。“小朋友，平时是不是经常久坐啊？”短发阿姨一边按摩一边问，“你这足底筋膜炎有点严重，得多泡泡脚。”“我……我天天上课。”我结结巴巴地回答，眼睛还是不敢看她，一直盯着电视里的海浪发呆。可注意力根本集中不起来，耳朵像雷达一样捕捉着外面的动静，走廊里偶尔传来脚步声和说话声，每次都让我心惊肉跳，生怕是爸妈找来了。“你看你，脚趾头都在使劲。”阿姨拍了拍我的脚背，“放松，把心思放空。”我试着松开蜷紧的脚趾，可刚放松没两秒，又因为听到门外的说话声绷紧了。川哥在旁边察觉到我的不对劲，踹了我一脚：“你能不能别跟个特务似的？安心享受行不行？”“我怕……”我压低声音，“我怕被老师发现。”“发现就发现呗，”川哥满不在乎地说，“咱们又没干啥坏事，就是洗个脚，放松一下。再说了，真发现了，哥顶着。”他说得轻描淡写，我心里却还是七上八下。偷偷摸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已经六点半了，妈妈肯定开始着急了。

微信里果然有两条未读消息，都是妈妈发来的：“值完日了吗？”“怎么还不回家？

”我赶紧回复：“快了，老师让我帮着搬作业本。”发送完就把手机塞回口袋，心脏砰砰直跳，感觉自己像个撒谎成性的坏孩子。以前我连作业忘带了都要跟老师实话实说，现在却接二连三地骗妈妈，罪恶感像潮水一样涌上来。“不舒服吗？

”短发阿姨停下手里的动作，关切地看着我，“是不是力道太重了？”“没……没有，很舒服。”我慌忙摇头，强挤出一个笑容，可嘴角僵硬得像被胶水粘住了。阿姨看了我一眼，没再追问，只是把按摩的力道放轻了些。温水渐渐变凉，阿姨起身去换水。

包间门打开的瞬间，走廊里的香气和说话声涌了进来，我听见穿旗袍的姐姐在和别人说：“……楼上还有空包间吗？

王老板他们快到了……”王老板？会不会是我们学校的王校长？他就姓王！

我吓得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赶紧缩着脖子往按摩椅里钻，恨不得把自己藏起来。

川哥被我吓了一跳：“你抽什么风？”“外面……外面好像有我们校长！”我压低声音，用气音说，手指紧张地抠着椅子扶手，指节都发白了。“怕啥？”川哥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校长还能管我洗脚？他自己说不定天天来呢。”“你别乱说！”我急得去捂他的嘴，却被他一把打开。就在这时，短发阿姨端着热水进来了，看到我们俩的样子，疑惑地问：“怎么了？”“没事没事，”我赶紧摆手，脸上火辣辣的，“阿姨，您继续。

”换了热水后，阿姨开始帮我按摩小腿。她的手法很专业，酸胀感从肌肉深处透出来，可我根本顾不上体会这种感觉，满脑子都是校长会不会突然推门进来的画面。

我甚至在心里演练起了应对方案——如果校长问我为什么在这里，我就说陪川哥来的；如果他打电话给我爸妈，我就说是川哥强迫我的……可越想越觉得心虚，川哥明明是好心带我来放松，我怎么能这么想？“你这孩子，心思太重了。

”阿姨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轻轻拍了拍我的膝盖，“小孩子就该有小孩子的样子，别想那么多烦心事。”我低下头，看着水面上自己模糊的倒影，突然觉得有点委屈。

我也不想这么紧张，可从小到大爸妈都教育我要“循规蹈矩”，不能做任何出格的事。

他们说只有乖乖听话，才能考上好高中、好大学，才能有出息。像足浴店这种“边缘地带”，从来都是他们严防死守的禁区。“想啥呢？”川哥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他已经结束了按摩，正靠在椅子上玩手机，“快好了没有？我妈让我七点前回家吃饭。”“快了，最后按按头部就好。”短发阿姨说着，擦干手开始帮我按太阳穴。

她的指尖带着淡淡的草药香，力道适中的按压让紧绷的神经渐渐松弛下来，眼皮也开始发沉。

窗外的天色彻底黑了，包间里的暖光灯显得格外温柔，电视里的海浪声仿佛就在耳边，我第一次觉得，这里好像真的没那么可怕。可这种放松的感觉只持续了几分钟，当阿姨说“好了”的时候，我又瞬间紧张起来。慌忙穿鞋的时候，袜子又差点穿反，川哥在旁边笑得前仰后合，说我是“紧张大师”。我没心思跟他斗嘴，满脑子都是赶紧离开这个地方。穿旗袍的姐姐送我们到门口，笑着说：“欢迎下次光临。

”我头也不回地冲出店门，直到站在巷口的路灯下，晚风吹在汗湿的后背，才感觉自己活过来了。“喂，跑那么快干嘛？”川哥追上来，手里还攥着那张用过的体验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