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手机在办公桌上震动，“赵建国”三个字像催命符一样。

我看了眼电脑右下角的数字：17:48。没到下班时间。我划开接听，没吭声。“晓梅！

妈晕倒了！在人民医院急诊！”赵建国的声音带着一种惯性的焦躁，“你快过来！

”我目光没离开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报表。“我还有个报表，今晚必须……”“都什么时候了还管报表！”他瞬间拔高了嗓门。“你还有没有点良心？！

那是我妈！”“……行，我这就到。”我心里冷笑，是啊，那是你妈，不是我妈。

挂断电话后，我直接按下静音，继续对着电脑核对报表。1据说，王淑芬栽倒的时候，广场音响里的《最炫民族风》正嘶吼到最癫狂的段落。她扭着腰举起舞扇，正准备来个高难动作，没想到头一甩，人直挺挺就往水泥地上砸。周围的老姐妹惊叫着散开，又迅速在她周围围成了一个真空的圆圈。没人敢动她。去年，好心去扶人的李老太太，至今还在跟被扶的那位打官司。好在王淑芬还算有几个老闺蜜，飞快给赵建国打了电话，赵建国不先联系自己妹妹，反而来找我。那就让他等着吧。2晚上九点多，安顿好儿子小凯，我才慢悠悠的去了人民医院。手机里一连串的未接来电，都是赵建国。我到的时候，急诊病房外，老赵家一家三口，一个不少。大姑子赵建芳正对着手机前置摄像头，抿着嘴补着妆，看样子也是刚到。小姑子赵建红翘着二郎腿坐在塑料椅里，手指飞快地滑动手机屏幕，外放的短视频背景音乐聒噪刺耳，似乎已经等了一段时间了。

而我那位顶天立地的丈夫赵建国，蹲在墙角，脑袋几乎要埋进裤裆里，像条垂头丧气的狗。

看到我终于来了，他立刻抖了起来。“你怎么才来？你知不知道我给你打了多少个电话？！

”我抬了抬眼皮。“我又不是医生，来有什么用？你们不是都在这儿吗？而且孩子不用接吗？

孩子回家不用吃饭不用睡觉吗？老师可给我来电话了，说小凯已经好几次放学没人接了！

”赵建国涨红了脸。今天轮到他接孩子。“这……这不是妈出事了吗？！”我懒得跟他掰扯。

“医生怎么说？”赵建国叹了口气。“脑梗，右边身子动不了……以后，以后可能都得有人守着。”说完，一双满是血丝的眼睛期翼的看着我。

赵建红也终于舍得从屏幕上抬起眼皮，语气轻飘飘的的，“医生说要先住院观察两周，后面康复嘛，也得人长期跟着。”说完，一双眼睛也盯上了我。见我仍然没反应，赵建芳“啪”的合上粉饼盒，对着我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大哥可是咱们家顶梁柱，这种时候，大嫂可不能躲清闲。”“不敢，”我冷笑，“我可是外人，咱妈当初亲口说过，用不着我。”赵建芳和赵建红的眼神在空中飞快的交接、碰撞，溅起只有她们才懂的火花。

这个表情我太熟悉了，每一次需要付出、需要担责的时刻，她们就会默契的摆出这种表情。

可惜，那个任由她们磋磨的人，已经不在了。“嫂子啊，”赵建芳热络地挽住我的胳膊，声音甜得发腻，“你看，建红创业正在风口上，一天都离不了人。我那边超市你也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建国是个大男人，粗手粗脚，哪会照顾人？也就你，心细，工作时间也灵活些。”我轻轻把胳膊抽出来。“我月底结账，天天加班到十点。

建红不是刚在直播里说，时间自由月入十万吗？她最适合。

”赵建红像被踩了尾巴一样炸起来。“我那叫事业！每天直播六小时，选品、对接、运营哪样不耗心血？你以为都跟你似的对着电脑敲敲打打就行？

”“那就请护工。”我打断她的表演，“24小时专业陪护，一天200。”“开什么玩笑！

”赵建芳尖叫起来，像被掐住脖子的鸡。“一个月六千！妈退休金才多少？三千二！

这亏空谁补？”我看向赵建国。他正死死盯着地面，似乎想要从地板上盯出条缝来，好钻进去隐藏自己。我笑了笑。“那行吧，我是个外人，你们决定，我不参与。

”急诊室的门“哗啦”一声开了，护士推着移动病床出来。王淑芬歪在白色的床单里，半边脸不受控制的抽搐着，口水沿着歪斜的嘴角往下淌。“家属！住院手续还没办呢？

快去办！”护士不耐烦的冲着这一群人喊。三双眼睛，加上病床上那一双，再次齐刷刷聚焦在我身上。我装没看见。僵持了半天，最终还是赵建国站了起来。

3住院部的走廊里，灯光惨白。我坐在休息区，随意的翻看着那一叠检查报告，目光凝在“偏瘫”两个字上，心底涌出几分快意。报应来得可真快。当年，她看不起我家里是农村的，又是远嫁，趁着我生孩子坐月子没人依靠，变着法儿的磋磨我，如今也算是风水轮流转了。浓重的烟味逼近，赵建国在我身边坐下，重量压得长椅吱呀作响。

“医生说，妈这辈子，可能都站不起来了。”我合上报告，纸张发出脆响。“所以？

”“所以……”他双手用力搓着脸，声音从指缝里漏出来，“你能不能……先请一段时间的假？眼下这关先过去……”我几乎要笑出声。“然后呢？

我没了收入，小凯的奥数、英语课费用你一个人扛？下个月七千八的房贷、两千三的车贷，你来还？”沉默是最好的答案。赵建国那份看似体面的工资，在巨额房贷面前本就捉襟见肘。

我笑了笑，把声音放软，像裹上棉布的刀。“我不是不想照顾妈，但现实不允许啊。请护工，费用三家平摊，是最合适的。”赵建国犹豫了一下。

“建芳说她最近……资金周转有点困难……”“她上周朋友圈，刚晒了给儿子交五万八国际夏令营的转账截图。”“建红那边创业初期，也难……”我点开手机，找到赵建红那条得意洋洋的短视频，音量调大：“‘感谢老铁们支持，月流水破十万不是梦！’”赵建国脸皮抽搐了廊下，像被抽掉了脊梁骨的狗，整个人都缩了下去。我收起手机，慢条斯理的提醒他。“对了，住院费记得分摊一下，咱们家最穷，别没事假大方。”4晚上八点，王淑芬终于住进了六人间病房。汗味、药味、老人身上特有的衰败气味混杂在一起，不大的病房吵得像菜市场一样。“单……间！我要住单间！”因为歪了嘴，王淑芬的口齿远不如原来利索，但丝毫不耽误她喷溅口水。“这、这么多人，怎么休息？！

”护士眼皮都懒得抬。“单人间一天八百，医保不报。”“八百？！抢钱啊！

”赵建芳的尖叫比王淑芬更有穿透力。护士剜了她一眼。“探视时间马上到了哈，留下一个家属，其他人回吧！别耽误病人休息！”婆婆的手突然攥住了我的手腕，力量之大，半点不像刚抢救过的人。“晓梅，你，你留下来照顾我！”我轻笑，用了点儿力，一根一根，掰开她的手指。“妈，我是外人，照顾不好，而且我还要上班。”“…请假！

”她眼睛瞪得滚圆，口水顺着嘴角往下流。我俯身，凑近她耳边，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一字一句。“您三年前不是当着所有亲戚的面说，女人不赚钱靠男人养，就是彻头彻尾的废物吗？忘了？”王淑芬的脸瞬间充血，瞪着我，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赵建国赶紧打圆场：“妈，要不先试试护工吧！这医院里就有！

”王淑芬想反对，一只手胡乱的挥舞着，口中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不……不！不要护工，红……”赵建红立刻侧过了脸，不去看她亲妈。“芳……”赵建芳装作没听见。

“国……”王淑芬的目光终于落到了赵建国身上。赵建国犹豫了一会儿，咬了咬牙。

“你们要是没意见，就找个医院的护工！出院之后的事儿再说，钱先算一下，我已经垫付了住院费了……”我心里冷嗤，这一家人，真是一模一样。一样的自私。

5王淑芳本来预计要住院两周，但只住了八天，就被医院劝走了。期间换了三次病房，气走了七个护工，多次被病人和护士集体投诉。出院的时候，医生悄悄建议赵建国带他妈去看看精神科。

毕竟不是每个偏瘫的老太太都能把屎甩到屋顶上去。很快，关于如何照顾王淑芬的家庭会议，在赵建芳两百平的大房子里举行。我领着小凯，不紧不慢的踩着点儿到，就当是看热闹了。

“嫂子来啦！”赵建红扑上来，笑容假得像糊了一层纸，“小凯又胖乎了，真可爱！

”小凯嘟起嘴，小声嘟囔：“妈妈，我不喜欢小姑，她上次说我像头小肥猪。

”赵建红的表情裂开一丝缝隙。人到齐之后，赵建芳清了清嗓子，居然打开了投影仪。

上面是像模像样的PPT：《关于母亲赡养方案的若干意见》。我差点把喝进去的茶喷出来。

“我和建红初步拟定了三个方案！”赵建芳按动遥控笔，煞有介事。“第一，送养老院…”“不行！”赵建国一拍桌子，震得杯碟乱响，“妈才五十八！

送进去让人戳断脊梁骨吗？”“第二，请护工。”“费用太高！而且外人哪有自家人尽心？

”赵建红无缝衔接。“第三……”赵建芳的目光黏到我身上，“由我们自家人轮流照顾。

我和建红实在抽不开身，建国是男人不方便……嫂子，你……”我把茶杯重重顿在桌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妈当年可是当着所有亲戚的面说过，我是外人，外人照顾妈成什么样子？还不得被人戳脊梁骨，说妈没闺女？”“哎呀，妈那不是随口说说吗？你就别记仇了！”赵建红赶忙打圆场。我弯起嘴角。

“话可不能这么说，妈去年公布的遗嘱，总不能是随口说说吧？那可是公证过的！

”“房子给建红，存款六十万给建芳三十万，给建国三十万。没错吧？这上面可没我名字！

这要是传出去，别人怎么说？拿了钱的不伺候父母，让我这个外人伺候？”说完，我又看向赵建红：“建红，你可是网络红人，这要是让你那些粉丝知道了，怕是不好吧？

”赵建红脸色变了，勉强堆起笑容：“哈哈，是，是……”沉默。

老赵家三口人互相交换着眼色，明显是还想打我的主意，但谁都不想出头。当年，我勉强做完月子，刚能动弹，就拿着菜刀砍伤了赵建国，拿着大喇叭把王淑芬做过的事情循环播放了一个星期，又抱着孩子到赵建芳的超市大闹一场，搅黄了赵建红的相亲，让她到现在都没嫁出去。赵家人还心有余悸呢。那之后，我就想通了，谁让我活不下去，我就让谁陪葬。要不说，人性本贱呢，我立起来之后，这些人反而老实了。

小凯好奇的左看看右看看。“妈妈，我能看会儿动画片吗？”“看吧，宝贝儿。

”我亲亲他的额头，把手机递给他，目光逐一扫过赵家三人。“继续啊，别在意我们！

”最终，三人勉强达成了一个方案：先请一个月护工，费用三家平摊。6回家的路上，小凯在后座睡熟了。赵建国不知酝酿了多久，终于憋出一句话。

“你今天……太过分了!”我嗤笑。“过分？比得上你妈月子里给我吃馊饭？

指着我鼻子骂我农村土狗？还是比得上你妹妹让我用冷水洗尿布？

不打招呼就偷走我唯一值钱的首饰？”赵建国涨红了脸。“那……那都是过去的事儿了！

你就不能大度点儿？妈都这样了……”我冷笑：“这句话你去跟我的体检报告说吧。

”赵建国沉默下来。半晌，才再次开口。“晓梅，如果，我是说如果……妈死活不肯要护工，非要你……”“那就离婚。”我语气平静得像在讨论天气，“小凯归我，抚养费按你税前收入40%计算，房产依法分割。”赵建国猛地扭过头，瞳孔里满是震惊。

我笑了笑。“逗你的，护工明天就到，记得把妈家里的次卧收拾出来。”车窗玻璃上，模糊的映出我的倒影，嘴角正一点点的，缓缓扬起。我不怕离婚，这些年，我早已把离婚的方方面面都查得一清二楚。但我并不想离婚，原因很现实。没那个资本。

这个城市，房子，车子，吃饭，上学，都需要钱。娘家给不了丝毫帮助，单凭我自己的工资，没能力给儿子好的生活。而赵建国，作为丈夫，虽然自私没有担当，但作为父亲，还可以。

他会陪孩子玩，会帮忙照顾孩子，每个月的工资只留下一千块，其余全部上交。

没有他的这一份工资，要负担房贷，太难了。而且他的自私，并不是针对我，而是针对所有人，包括他那个嚣张跋扈的妈。6隔日，听说大姑子赵建芳领了个护工到家里，是她超市远房表姐，在乡下伺候过瘫痪老人。护工姓刘，五十来岁的年纪，膀大腰圆。

我琢磨着，这种体格子应该扛得住事儿，能多坚持一段时间，谁知刚三天，赵建芳电话就打来了。“嫂子，你快去看看吧！妈说刘姐偷东西！我这里实在没空！

”我犹豫了一下，答应了。这会儿正好闲着，还能看看热闹。我赶到的时候，刘姐正红着眼圈收拾行李，行李箱拉链拉了一半，衣服露在外面。婆婆坐在轮椅上，手里举着个金镯子，歪着半边脸仍能看出得意洋洋。“看见没？她……偷的！我一转头，就少了！”刘姐气得手都在抖。“你胡说！这镯子明明是你下午趁我收拾床，塞我包里的！

”我扫了眼那镯子。镀金的，表面镀层都磨得发黑，边缘还掉了一块，分明是婆婆去年在地摊十块钱买的玩意儿，平时连看都不看一眼。我掏出手机。“报警吧，让警察来查指纹，谁塞的谁偷的，一查就知道。”婆婆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捂着胸口往后倒。“哎哟…… 作孽啊！不孝……儿媳妇帮着外人欺负我！

欺负……我老太婆啊！心口疼…… 喘不上气了！！哎呦！”刘姐最后还是走了，临走前拉着我小声说：“老太太下午就翻我包，还追着问我工资多少。我一说一个月五千，比她退休金高，她脸当场就绿了……”刘姐刚走，小姑子赵建红又带来个人，说是她直播间的 “铁粉” 张姐，四十出头，穿得花里胡哨，一进门就捧着手机。

“张姐可崇拜我了，” 赵建红一脸得意，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

“她说免费照顾我妈都行，就为了跟我处好关系！”没想到，这位坚持的时间更短。

半夜两点，我正睡得沉，赵建国手机突然响了，是王淑芬小区物业的电话。“赵先生，您家能不能小点声？《酒醉的蝴蝶》单曲循环三个小时了，楼上楼下都投诉了，有人都打 110 了！”赵建国没办法，只能起床赶去处理，大清早才回来。

顶着两个黑眼圈，一脸颓废。“张姐也不干了。老太太半夜睡不着，非要人家推她跳舞，还逼着人买建红直播间的保健品，说不买就不让停！这谁受得了啊？

”我看着他被折腾得暴躁的样子，只觉得好笑。第三个护工是赵建国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