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筑系的课程比想象中更为繁重，每日与丁字尺、三角板为伴，素描纸上落满铅笔灰。

而我总在周西下午三点，准时出现在图书馆二层的靠窗位置——因为那是沈黎固定来自习的时间。

校图书馆是苏式老建筑，红砖墙爬满藤蔓，木地板早己被岁月磨得发亮，踩上去会发出吱呀声响，像老人在低声诉说往事。

沈黎喜欢这里，她说这儿的书有股特别的香气，是樟木与旧纸混合的味道，闻起来让人心安。

那个十月的黄昏，夕阳西斜，光从西窗漏进来，将整个阅览室切成明暗两半。

沈黎坐在光里，我坐在阴影中。

她正在读一本英文原版书，眉头微蹙，指尖划过纸页，偶尔低声念出一个单词。

阳光把她的耳廓照得透亮，细小的绒毛染成金色，像初熟的桃子。

我摊开《建筑力学》，眼睛却不由自主地瞟向她。

终于忍不住抽出速写本，铅笔在纸上沙沙游走，勾勒她的侧影：微蹙的眉，专注的眼，还有被咬出牙印的下唇。

我画得入神，首到铅笔芯“啪”地折断，在纸上留下一道突兀的划痕，像一声来不及掩藏的叹息。

她闻声抬头，目光落在我慌慌张张想要藏起的速写本上。

“在画什么？”

她起身走来，带着淡淡的橙花香气。

完了，我想，这下要被当成偷画的变态了。

可她抽过本子，看着画中的自己，先是惊讶，而后抿嘴笑起来。

“原来我学习时表情这么凶呀。”

她说着竟从我笔袋里捡起橡皮，三下两下擦掉了那幅画。

我心头一紧，却见她重新拿起铅笔，俯身在纸上画起来。

发丝垂落，扫过我的手臂，痒痒的。

不过几分钟，她把本子推回我面前——画上是我趴在桌上熟睡的模样，嘴角还挂着一道亮晶晶的口水痕。

“这才是你，”她眼睛弯成月牙，“上次在公共课上看你睡得可香了，差点打呼噜。”

我耳根发烫，却忍不住和她一起笑起来。

窗外传来隐约的钟声，惊起一群白鸽，扑棱着翅膀掠过晚霞满天的天空。

后来我们常一起去图书馆。

她帮我补英语，我教她画透视。

有时她会带着洗好的水果，分我一半苹果；有时我会多买一杯奶茶，插好吸管推到她面前。

我们依旧坐在老位置，她在光里，我在影中，中间隔着两张拼在一起的书桌，和一份心照不宣的默契。

十一月的某个雨夜，图书馆只剩我们两人。

暖气片嘶嘶作响，雨滴敲打着玻璃窗。

沈黎忽然轻声说：“你知道吗？

这些老书架会呼吸。”

我不解地看她。

“真的，”她眼神认真，“白天人多时它们憋着气，等到晚上没人了，才慢慢吐出收藏的故事。”

她指尖抚过一排书脊，“所以我不是来学习的，是来听故事的。”

那一刻，窗外雨声潺潺，室内灯火昏黄，我看着她的眼睛，忽然希望这个夜晚永远不要结束。

后来很多年，每当走进图书馆，我总会想起那个雨夜。

想起她映在窗上的侧影，想起书页翻动的声音，想起老书架吞吐的往事。

而那张画着我睡颜的速写，至今还收在我的抽屉深处，纸页己经泛黄，铅笔痕也变得模糊。

可每当我展开它，依然能闻到2003年秋天，图书馆里旧书与橙花交织的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