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残城·陋楼·未冷血襄阳。残阳。血色的光泼在断壁残垣上，像老天爷熬煮了一锅滚烫的血粥，浇透了这座孤城。城将破。空气里挤满了铁锈味、尘灰味，还有一丝丝从地缝里钻出来的、绝望的霉味。萧彻在擦桌子。他的手很稳，抹布划过油腻的桌面，一下，又一下，规律得令人窒息。窗外是乱世，是震天的喊杀声和隐约的哭嚎。楼内，是死水般的沉寂，只有抹布摩擦的“沙沙”声，和他自己几乎听不见的呼吸。他是“归去来兮楼”的伙计。以前不是。

以前他是“惊鸿剑”萧彻，剑快，人也快意。但现在，他只是萧彻，一个擦桌子的。

心若死了，剑再快，也只是块废铁。老掌柜在柜台后打盹，花白的头颅一点一点，像秋风中随时会折断的芦苇。酒楼里空无一人，除了他们，和角落里几个眼神浑浊、默然饮酒的老兵——他们的魂，早已丢在了城外的战场上。

突然——门帘像被一道闪电劈开！一个身影踉跄撞入，带进一股浓烈的血腥气和黄昏的冷风。

那是个少女，不过十六七岁年纪，衣衫褴褛，满身血污，一双眼睛却亮得骇人，像淬了火的星星。她怀中紧紧抱着一个不起眼的布包。所有的目光都钉在她身上。

萧彻擦桌子的手，顿了一顿。只是一顿。少女的目光扫过酒楼，最后落在萧彻脸上，那是绝境中看到一丝人烟的本能。她扑到桌前，声音嘶哑急促：“救…救命…元狗…追我…”话音未落，街上传来了沉重、整齐、冰冷的脚步声，如同铁锤敲打着襄阳濒死的心脏。黑衣玄甲，腰佩弯刀。是元军的“黑衣卫”！少女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她猛地将怀中那个带着体温的布包塞进萧彻手里，力道大得几乎撞到他胸口：“交给…城西…济世堂…”她眼中全是哀求，是托付性命、托付比性命更重之物的决绝。萧彻握着那尚带余温的布包，感觉像握着一块烧红的烙铁。那温度烫得他几乎要立刻甩开。麻烦。是天大的麻烦。

他只想活着，像蝼蚁一样，麻木地活着。脚步声已在门外。少女一咬牙，猛地转身，竟要向门外冲去，试图引开追兵。就在这一瞬——“嗤嗤嗤！”数点寒芒破空而来，精准狠辣，直取少女后心！是弩箭！黑衣卫的制式手弩！萧彻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的身体，比他那颗沉寂的心更先做出反应。那几乎是烙印在骨髓里的本能。抹布下的手指一颤，三根筷子已悄无声息地落入指间。劲风响起！不是筷子。一道灰影比他的念头更快！

柜台后那株仿佛随时会枯死的“芦苇”——老掌柜，头也未抬，只是信手一挥。

案板上几颗用来炝锅的干辣椒，激射而出，后发先至，在空中精准地撞上了那几点寒芒。

“啪！啪！啪！”轻微的爆裂声响起，辣椒碎末与弩箭同时落地。老掌柜咂咂嘴，仿佛仍在梦中呓语：“辣子…金贵哩…”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门帘再次被掀开。

光线被一个高大的身影彻底堵死。那人缓缓走入，甲叶轻响，每一步都像踩在人的心跳上。

他脱下头盔，露出一张棱角分明、饱经风霜的脸。眼神如鹰隼，扫过酒楼，掠过吓呆的少女，掠过低头打盹的老掌柜，最后，定格在手里还攥着抹布和布包的萧彻身上。“惊鸿剑，萧彻。

”他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种金属摩擦的质感，“好久不见。”萧彻沉默，只是慢慢握紧了手中的布包。那布包的一角，因为方才的震动微微散开，露出一抹金属的亮光——那是一枚特制的铜钱，上面似乎刻着繁复的纹路。百里鹄，黑衣卫千户。果然是他。“放下东西，跟我走。”百里鹄的语气很平淡，却是不容置疑的命令，“王爷惜才，许你百户之职，荣华富贵，好过在这死地擦桌子。

”萧彻终于抬头，目光浑浊，像是蒙着厚厚的灰尘：“你认错人了。这里只有伙计萧彻。

”百里鹄笑了，嘴角勾起，却无半分暖意：“你的剑可以生锈，但你的眼睛，骗不了我。

就像我的‘断肠刀’，也从未忘记饮血的滋味。

”他目光转向那少女：“至于这小姑娘…怀璧其罪。她身上的布防图，不是你这种‘伙计’能拿的。”布防图！这三个字像针一样刺入酒楼里每个人的耳朵。

那几个老兵猛地握紧了酒杯。少女浑身一颤，绝望地闭上了眼睛。气氛瞬间绷紧，如满弓之弦！萧彻的心在胸腔里疯狂擂动，一边是深渊般的麻木和平静，一边是那少女眼中灼人的、将他已然冰封的良知烫出裂痕的火焰。交出去？换取苟活？

还是…百里鹄的手，轻轻按上了刀柄。刀未出鞘，一股惨烈的杀气已弥漫开来，压得人喘不过气。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咳…咳咳…”老掌柜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弯下了腰，咳得撕心裂肺，瞬间打破了那令人窒息的对峙。他颤巍巍地直起身，用昏花的老眼看了看百里鹄，又看了看萧彻，道：“要打…出去打…咳咳…别…别砸了老朽的…家伙什…”百里鹄目光冰冷地扫过老掌柜，似在判断这老朽是真是假。萧彻却在这一刻，做出了决定。他慢慢地将那块擦桌子的抹布，叠得整整齐齐，放在桌角。然后，他将那个关系着襄阳存亡的布包，小心翼翼地、郑重地，塞进了自己贴身的衣襟里。这个动作，无声，却重若千钧。

百里鹄的眼神彻底冷了下来：“看来，你选了死路。”萧彻缓缓吐出一口积郁已久的浊气，一直佝偻的腰背，渐渐挺直。那双死寂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如同深埋地底的剑，重见天光。“我选的，”他轻声说，声音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是归路。

”“归去来兮…”“楼是归处，城，亦是归处。”话音未落——锵！一声清越龙吟，压过了城外的杀伐之声！那柄藏在柜台下、沾满油污、被所有人当作废铁的破旧长剑，已跃入萧彻手中。剑光如水，映亮了他不再麻木的眼。惊鸿，终再现！

2.暗巷·冷雨·断肠刀剑光起的刹那，百里鹄的刀也出了鞘！刀光凄冷，如一弯残月，带着鬼哭般的呜咽声，直劈萧彻！刀名“断肠”，刀意更是狠辣绝情，专破内家真气。

萧彻不闪不避，长剑一抖，化作一点寒星，精准无比地点向刀锋最弱之处！叮！

一声极轻微、极尖锐的碰撞声！劲气四溢，吹得桌面上的碗筷嗡嗡作响。两人身形一触即分。

百里鹄退了一步，眼中闪过一抹惊异：“你的剑，还没钝。”萧彻手腕微麻，体内久未剧烈运转的内息一阵翻腾。他借势一退，对那少女低喝一声：“走！”同时，他反手一剑，剑气如虹，并非攻向百里鹄，而是斩向楼梯和梁柱！轰隆！木屑纷飞！

倒塌的楼梯和碎木瞬间暂时阻隔了其他想要冲进来的黑衣卫。少女反应极快，一咬牙，转身便向后厨方向奔去——那里或许有后门。“想走？”百里鹄冷笑，身形如鬼魅般绕过障碍，刀光再展，如影随形般追斩少女后心！萧彻却更快！

他的身法仿佛回到了当年，惊鸿一瞥，倏忽即逝。剑光后发先至，并非格挡，而是直刺百里鹄腋下空门！围魏救赵！百里鹄若不回防，即便能斩杀少女，自己也必被这一剑刺穿！他只得怒哼一声，回刀反撩！刀剑再次相交，火星四溅！

两人就在这狭窄破败的酒楼大厅内，以快打快，展开一场凶险异常的搏杀！

剑光如雨点般泼洒，灵动迅疾，带着一丝压抑已久的愤懑和苏醒的激昂。刀光如朔风般酷烈，狠辣刁钻，充满了战场淬炼出的死亡气息。桌椅、板凳、酒坛在激荡的劲气下纷纷破碎。

老掌柜心疼得龇牙咧嘴，却依旧缩在柜台后，只是偶尔有碎木飞来，会“恰好”被他哆哆嗦嗦地低头“躲过”。转瞬已是十余招过去！

萧彻内力终究不及当年浑厚，久战之下，气息开始紊乱，剑招微微一滞。

百里鹄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眼中厉色一闪，断肠刀猛然爆出一道惨白的光芒，力劈华山！

这一刀，凝聚了他十成功力，刀未至，那惨烈的杀气几乎已将萧彻彻底锁定！避无可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