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足够将一个人存在过的痕迹抹得干干净净。

坟头的草青了又黄，黄了又青，枯荣七载，碑上的照片被风雨蚀去了眉眼，只余一片模糊的灰白。大概除了我那年迈的母亲，再没人记得地下这具枯骨曾有过怎样的悲喜。也好，尘归尘，土归土，我早已习惯了这种永恒的寂静，意识沉沦在无边的黑暗里，直到——

某种尖锐的、几乎要撕裂残存灵体的悸动将我惊醒。

不是清明，不是忌日，却有一股极其陌生又异常汹涌的情绪洪流，裹挟着惊恐、绝望和至深的诅咒，穿透厚厚的泥土，蛮横地撞入我死寂的世界。那不属于我，是生者的战栗，是濒死的哀嚎，无数碎片式的尖啸扭曲着，盘旋着，最终汇成一个清晰的指向——我的骨头。

我的……骨头？

困惑只持续了一瞬。

更多的声音来了。细碎的，贪婪的，带着某种被煽动起来的狂热，在虚拟的网络世界里窃窃私语，追逐着同一个猎物。我听到了关键词，那些词组搭配得诡异而精致：厄运骨雕、独一无二的收藏、生命最后的艺术、来自神秘捐赠者的馈赠……配图的光线考究，背景奢华，一件件白森森的物品——镂空的挂坠、雕花的笔筒、光滑的镇纸——在丝绒上泛着冷硬的光。

那光泽，刺痛了我早已不存在的眼睛。

是我。那上面萦绕不散的，是我骸骨深处最后一点残存的印记。

我的肋骨被剖开，打磨成薄片，刻上扭曲的花纹；我的指骨被钻孔，串成邪异的项链；我的头盖骨被削去天灵，边缘光滑，成了一只酒碗……它们被标上令人咋舌的价格，在欢呼和抢购声中，一件件消失在不同的地址背后。

紧接着，是死寂。

短暂的、得手后的喜悦炫耀之后，是更长久的、戛然而止的死寂。然后，那最初惊醒我的、属于生者的极致恐惧便会爆发，如同被掐断脖子的鸡发出的最后一声嘶鸣，尖锐地划破我的感知，再迅速湮灭。

一个，两个，三个……

死亡像追逐着甜味的苍蝇，精准地找到了每一个拥有那艺术品的人。死状千奇百怪，传闻在网络的阴暗角落里滋生，给那些骨制品又蒙上一层诱人而危险的色彩，吸引着更多不要命的飞蛾。

直到那一天，一股冰冷、严肃、带着消毒水气息的力量介入进来。法医的解剖刀划开真相的边缘。

死者血液里发现未知生物碱……与接触物表面残留物质吻合。

接触物表面提取到微量人类 DNA 样本，经比对……

那份报告我听不清全文，但核心的结论像一道惊雷，炸响在我混沌的意识里。

——与七年前结案归档的意外溺水身亡案死者，DNA 高度吻合。

我的骨头，在我死后七年，开始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