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城边缘的午后，阳光被高矮不一的楼房切割成块，懒洋洋地铺在“慧琳杂货店”门口的水泥地上。空气里浮动着尘埃和隔壁家炖肉的模糊香气。

李小满蹲在门口，正小心翼翼地将几种水果硬糖和便宜的山楂片分装进门口的小塑料筐里，按照颜色排列整齐。这是妈妈李慧琳教她的，说“样子好看，哪怕便宜些，别人也愿意多看一眼”。弟弟和妹妹趴在店里唯一一张小饭桌上写作业，铅笔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是这片安静里最清晰的节奏。

柜台后面，奶奶赵雅婷坐在她那把磨得油光发亮的小竹椅上。她身子瘦小，像是随时会被柜台淹没，但脊背却习惯性地挺得很直。满头银发在脑后挽成一个一丝不苟的髻，几缕碎发垂在布满深深皱纹的额角。她的目光透过老花镜，落在街道上放学的孩子们身上，嘴角牵起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笑意。那双粗糙得像是老树皮的手，正无意识地、一遍又一遍地摩挲着怀里一个褪了色的蓝色小布包，仿佛那是她的锚点。

店里空间逼仄，货架上的商品挤挤挨挨，酱油醋料酒的瓶子反射着微光，零食袋五颜六色，虽然都不是什么名牌货，但都被李慧琳收拾得井井有条，一尘不染。这是一种清贫之下，努力维持的体面和秩序。

“小满，”奶奶忽然轻声开口，声音带着一点沙哑的乡音，“把那袋盐递给我一下，最上面那排，我瞅着好像快空了。”

“哎，就来，奶奶。”小满应声起身，利落地踮脚拿下盐袋，又顺手拂了拂货架上的灰。她瞥见奶奶手下那个蓝色小布包，心里微微一动。她知道那里面是什么——一枚磨得发亮的旧铜钱，用一根红绳系着，上面模糊刻着“月落”两个字，还有看不真切的图案。那是奶奶的宝贝，从不离身，像是藏着她的半生。

妈妈李慧琳从后面的小厨房里走出来，腰间围着洗得发白的围裙，手里端着两个晾凉了的白面馒头。“妈，先垫垫肚子，离晚饭还早呢。”她把馒头递给奶奶一个，另一个掰开，一半给小的俩孩子，另一半塞给小满。她自己则拿起柜台上的冷水杯喝了一大口。

她的目光快速而精准地扫过店面：糖果筐摆好了，地面干净，货架整齐。最后，她的视线落在奶奶那只摩挲着布包的手上，眼神柔软了一下，随即又变得清明而坚定。她走到奶奶身边，很自然地伸出手，替她把滑落到鼻尖的老花镜轻轻推了上去。

“慧琳啊，”奶奶抬起头，眼神里有种依赖和歉疚交织的复杂情绪，“又让你忙活…”

“说啥呢妈，一家人。”李慧琳打断她，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温暖力量，“您坐着就是帮我们大忙了。小满，看着点弟弟妹妹，我去把后面晾的衣服收了。”

就在这时，一个摇摇晃晃的身影出现在街对面。

那是个男人，头发油腻杂乱，胡子拉碴，一件看不出原色的外套松松垮垮地挂在他身上。他手里似乎攥着个小小的金属壶，走几步就抬起来灌一口，脚步虚浮，眼神浑浊地扫视着街道。

小满的心莫名地揪了一下。这条街上偶尔也会有醉汉，但这个男人……他的眼神不像单纯的醉醺醺，里面还有一种让人不安的空洞和…… desperation绝望。

他似乎注意到了这家小小的杂货店，脚步停顿了一下，浑浊的目光穿过街道，落在店里，在那摆着香烟饮料的柜台和小满、奶奶身上停留了几秒。

奶奶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摩挲布包的手停了下来，微微皱起眉，望向窗外。当她的目光触及那个身影时，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眼神里掠过一丝极快的、连她自己可能都未曾察觉的恐惧和…困惑。她下意识地把那个蓝色小布包攥得更紧了。

男人最终没有过来，只是咧开嘴，露出一个模糊又古怪的笑容，然后继续摇摇晃晃地朝前走了，消失在街角。

店里的空气仿佛停滞了几秒。

“奶奶，您认识他？”小满忍不住小声问。

奶奶像是被惊醒，猛地回过神，慌忙低下头，避开小满的视线，手指更加用力地捻着那个布包，指节有些发白。“…不，不认识。”她的声音比刚才更沙哑了，“…就是个喝多了的…”

但那种骤然笼罩在她身上的不安和细微的恐惧，却像一滴墨汁滴入清水，悄然在店里弥漫开来。

小满看着奶奶低垂的头和紧绷的侧影，又望向窗外空荡荡的街角，心里那点莫名的不安，悄然扎下了根。

远处的天边，不知何时堆积起了一层薄薄的云。风里带来一丝湿润的凉意。

仿佛有什么东西，正跟着那个醉醺醺的影子一起，悄然逼近这个看似平静的、用爱苦苦支撑的小小港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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