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个葫芦，还是玉帝御用的那种，紫金的，带花纹的，学名叫清旨葫芦。

我的工作，就是给玉帝当传声筒。他说，我记，然后颁布成法旨，传遍三界。

听起来很威风，实际上，糟心透了。

三百年前，玉帝说为了天庭的仪容仪表，所有男仙的发髻高度不得低于三寸，女仙的环佩重量不得超过半斤。

一百年前，他说为了促进天河水运的内部循环，织女每年织的云锦，必须有一半先扔进天河里泡上七七四十九天。

昨天，他又颁布了一条：为防止天火，所有仙君的府邸，夜间明火不得超过一盏。

灶神第一个冲过来找我哭，说他一家老小晚上只能啃冷馒头了。

我能怎么办？我也很绝望啊。

直到今天，我看着玉帝亲笔写下的“为彰显天恩浩荡，着令月宫嫦娥，每月十五，于广寒宫外献舞一曲，以娱众仙”，我这个葫芦，裂开了。

字面意义上的裂开了。

我，不干了。

这传声筒，谁爱当谁当。从今天起，天庭的规矩，我这个葫芦说了算。

我叫紫宸。

对，就是南天门里头，凌霄宝殿旁边那座紫宸殿。玉帝给我起的名字。

他说，我这个葫芦，生来就该配享这种尊贵。

我呸。

我的本体，是个紫金葫芦。开天辟地那会儿，长在昆仑山顶上的一根仙藤上，旁边还有六个颜色各异的兄弟。后来他们都不知道去哪儿了，只有我，被元始天尊摘下来，送给了还是个储君的玉帝。

我的工作很简单，玉帝说，我录。

他想出来的任何一条规矩，都会化作金光灿灿的文字，自动烙印在我肚子里。然后我肚子一鼓，一道法旨就出去了，飞向三界九州，成为所有神仙妖魔必须遵守的铁律。

这份工作，我干了有……不知道多少万年了。

我肚子里的废话，比天河里的水都多。

比如，“为保天庭威严，所有仙家坐骑，不得在南天门外随地便溺，违者清扫南天门一百年。”

这条是怎么来的？因为二郎神他家的哮天犬，有一次没憋住，尿了四大天王里增长天王的法靴。

又比如，“为倡导节俭之风，蟠桃盛会所用仙果，一律削皮，果皮晒干后用以入药。”

这条又是怎么来的？因为王母娘娘发现她园子里的桃子，每年都被猴子偷吃不少，心里不平衡，觉得不能便宜了那帮来赴宴的宾客。

这些我都忍了。

毕竟神仙的日子过得太久，总会闲得蛋疼，想出些折磨人的玩意儿。

但今天，我忍不了了。

我看着我光滑的肚皮上，缓缓浮现出的那行金字，我听见了自己身体里发出了“咔嚓”一声脆响。

“为彰显天恩浩荡，着令月宫嫦娥，每月十五，于广寒宫外献舞一曲，以娱众仙。”

签发人：昊天金阙无上至尊自然妙有弥罗至真玉皇上帝。

我肚子里的万千法旨都在翻腾。

我体内的先天灵气都在咆哮。

我，一个兢兢业业了无数万年的公务员葫芦，在这一刻，心态崩了。

凭什么？

就凭你玉帝老儿想看跳舞，就得让那个宅了几万年的姑娘出来营业？

嫦娥是挖你家祖坟了还是吃你家大米了？

人家在月亮上安安静静地捣药，养兔子，碍着谁了？

一股不知名的邪火从我的葫芦蒂，一路烧到了我的葫芦底。

我不想干了。

这个传声筒，老子不当了。

玉帝正坐在他的九龙宝座上，满意地看着我肚皮上的字，捻着他那几根稀疏的胡须。

“嗯，不错，不错。紫宸啊，发出去吧。务必让三界之内，都知晓朕的恩典。”

我没动。

我肚子里的金光在闪烁，但就是不往外吐。

“嗯？”玉帝有点不高兴了，“怎么回事？卡住了？”

他伸出手，想来拍拍我的葫芦脑袋。

我躲开了。

是的，我，一个葫芦，在玉帝的宝座旁边，轻轻地，挪动了一下。

虽然只有一寸的距离，但玉帝的眼睛瞬间就瞪圆了。

他身边的卷帘大将，那个以前在流沙河当水怪的家伙，手里的降妖宝杖“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整个紫宸殿，安静得能听见殿外仙鹤扇动翅膀的声音。

玉帝的手僵在半空中，他看着我，像是在看一个什么怪物。

“紫……紫宸？”他的声音有点发抖，“你……你能动？”

我还是没说话。我不能说话，我只是个葫芦。

但我能动。

我不仅能动，我还能改。

在玉帝和卷帘大将惊恐的注视下，我肚皮上的那行金字，开始发生了变化。

那个“舞”字，被我擦掉了。

然后，我用尽全身的灵气，重新凝聚出了一个字。

“药”。

“为彰显天恩浩荡，着令月宫嫦娥，每月十五，于广寒宫外献‘药’一曲，以娱众仙。”

写完，我觉得还不解气。

我又在后面加了几个字。

“……病号优先，先到先得，过时不候。”

玉帝的嘴巴张得能塞进去一个蟠桃。

“这……这是怎么回事！它……它坏掉了？”他指着我，声音都变调了。

卷帘大将赶紧跪下：“陛下息怒！此乃先天灵宝，许是……许是灵气紊乱，待小臣……”

不等他说完，我已经把我肚子里的这道崭新的法旨，狠狠地喷了出去。

一道金光，比以往任何一次都亮，拖着长长的尾焰，像一颗流星，冲出了紫宸殿，飞向了茫茫天界。

做完这一切，我感觉身体被掏空。

我重新变成了一个平平无奇的紫金葫芦，安静地待在玉帝的宝座边上。

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幻觉。

但玉帝的脸色，跟吃了苍蝇一样难看。

他知道，那不是幻觉。

法旨一旦发出，就再也收不回来了。

他死死地盯着我，眼神里充满了猜忌和恐惧。

我能感觉到他的视线，像针一样扎在我身上。

但我不在乎。

我甚至还有点想笑。

让嫦娥献药。

我真是个天才葫芦。

我开始期待，这个月的十五，广寒宫门口会是怎样一副热闹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