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墙之内，从无真正的赢家。只有活下去的野兽，和更快、更狠、更无情的——狩猎者。

雪，又下大了。

寒风像一把钝刀，生生刮过静思苑破败的院落。呜呜的风声，是这冷宫里唯一的乐章，为所有被遗忘的灵魂奏响哀歌。

冷！

刺骨的冷！

林轩蜷在土炕角落，单薄的棉被硬如铁片，根本挡不住无孔不入的寒气。寒气钻进她的骨头缝里，与心口那道旧伤遥相呼应，隐隐发烫。

那道疤，不是荣耀，是耻辱！是背叛！

是她曾视若亲妹的柳墨涵，握着她的手，将那枚绣着并蒂莲的香囊，狠狠刺入她胸膛时留下的！多么讽刺！

香囊里藏的，不是相思，是诅咒圣上的巫蛊人偶！

“娘娘……啧，瞧我这记性。”一个尖酸的声音划破沉寂。

冷宫管事太监王德全揣着袖子，慢悠悠踱进来。他嘴角挂着惯有的嘲弄，像看一堆秽物般看着炕上的人。

一只破旧食盒被随意丢在地上。

“用饭了。”他踢了踢食盒，哐当作响，“今儿个皇贵妃娘娘大喜，特地赏下的恩典，还有肉沫星子呢。林氏，你可要感恩戴德！”

食盒翻倒，一个黑硬的馒头滚出，沾满灰土。旁边破碗里，漂着几根烂菜叶，一点凝固的油星泛着令人作呕的白光。

馊臭的气味弥漫开来。

林轩没动。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一年了。这样的折辱，早已是家常便饭。愤怒？早已被磨平。绝望？不，绝望里滋生出了别的东西——一种冰冷坚硬、名为恨意的毒株，在她心间疯长！

王德全见她毫无反应，顿觉无趣，又被这死寂般的漠视激怒。

他尖着嗓子，刻意拔高声音：“还摆主子谱儿？告诉你！今儿是陛下册封皇贵妃的大喜日子！整个皇宫都在欢庆！你这晦气地方，有口吃的就是天大的恩赐！”

皇贵妃！

柳墨涵！

那个名字像一把烧红的铁钳，狠狠烫在林轩心上！

痛得她几乎痉挛！

往事呼啸着扑来——柳墨涵跪在她脚边，哭得梨花带雨：“姐姐，深宫寂寞，只有您对妹妹最好……”；柳墨涵捧着那枚香囊，眼神“真诚”得可怕：“姐姐，这是妹妹一片心意，盼您与陛下永结同心……”

全是戏！全是骗局！

最后，也是这双“真诚”的眼，在金銮殿上，泪光盈盈却字字诛心：“陛下！臣妾揭发！林轩私通外臣，行巫蛊厌胜之术诅咒圣驾！证据……证据就在这香囊之中！”

她百口莫辩。那个曾拥着她许诺山河的君王，眼神冰冷，未有丝毫迟疑。

“废黜林氏，打入冷宫！”

家族倾覆，父亲罢官……一切皆因她识人不清！

恨吗？

怎会不恨！

“皇贵妃娘娘心善，念旧情……”王德全还在喋喋不休。

旧情？好一个念及旧情！这馊饭冷炙，就是她“念旧”的方式？提醒她林轩如今连蝼蚁都不如！

忽然，一个小太监慌慌张张跑进：“师父！内务府查宫册的快到了！”

王德全脸色骤变！

“快！收拾了！”他厉声喝道，一脚踢开馒头，又嫌恶地看向林轩，“把这晦气的拖里边去！别冲撞了贵人！”

小太监得令，粗暴地拽起林轩的胳膊就往里拖！

虚弱的身躯哪经得起这般拉扯？林轩猛地摔倒在地！手肘撞上冰冷砖石，钝痛炸开！

但她咬死了唇，一声未吭！

趁着他俩慌乱收拾残局，无暇他顾的瞬间——她的手指，闪电般抠向墙角！

一块砖，微微松动！

指尖探入！触到一截冰冷、坚硬的物体——那是她用了三个月，省下灯油，偷偷磨尖的铁丝！

她的希望！她的武器！

微弱，却足以刺破这绝望的黑夜！

检查的人声远了。王德全松了口气，转而将所有的惊惧和怒气再次投向林轩。

“丧门星！”他骂骂咧咧走来，抬脚就欲踹下！

但，他的脚僵在了半空。

因为他撞上了一双眼。

一双……怎样的眼？

不再是死寂！不再是麻木！不再是哀求！

那是彻骨的寒冰！是深不见底的寒潭！冰层之下，却燃烧着能焚尽一切的幽冥鬼火！锐利！冰冷！带着嗜血的恨意！

王德全浑身一凛！一股莫名的寒意从脚底窜起，直冲天灵盖！竟让他生生打了个寒颤！

这……这还是一个废人的眼神吗？

林轩慢慢地，用手支撑着地面，站了起来。

动作缓慢，却带着残存的、刻入骨血的优雅与骄傲。

她拍了拍衣角的尘土。每一个动作，都像慢放的镜头，充满了无声的力量。

她目光掠过地上的污秽，最终，定格在王德全惊疑不定的脸上。

声音沙哑，却字字清晰，如冰珠落地，砸出铿锵的回音：

“王公公。”

“今日之辱，他日，必百倍奉还！”

“你，”她微微停顿，眼中寒光乍现，“好好活着，等着。”

说完，她不再多看一眼，转身，重新蜷回那个冰冷的角落。闭上眼睛，将所有翻腾的杀意与恨怒，死死锁回平静的表象之下。

王德全僵在原地，脸色煞白。

他看着那抹单薄却笔直的背影，第一次……感到了真正的恐惧。

窗外，风雪更狂了。

林轩在黑暗中，睁开了眼。

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刺痛让她保持绝对的清醒。

柳墨涵！楚云飞！还有那高坐明堂、冷眼断她生路的陛下！

你们以为，把我踩入泥沼，就能永享荣华了吗？

你们以为，这冷宫能磨灭我的意志吗？

错了！

这彻骨的寒冷，是淬炼我的冰窖！

这馊臭的饭食，是滋养恨意的养料！

这无尽的屈辱，是磨利我刀锋的砺石！

等我！

等我从这地狱爬出去！

等我撕开你们伪善的面皮！

等我……

夺回我失去的一切！

血债，必须血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