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像无数饥饿的白蛾，疯狂扑打着山林。

针叶林深处，血腥味浓得化不开，带着铁锈特有的腥甜，混在冰冷的空气里，钻进周大勇和沈芸初的鼻腔。

刚才那兔起鹘落、以命搏命的厮杀，如同一场骤降的暴风雪，来得快，去得也快。

沈芸初瘫坐在雪窝里，背靠着粗糙冰冷的树干，方才被那鬼子死死掐住的喉咙火烧火燎地疼，每一次吞咽都像刀片刮过。

她大口喘息，冰冷的空气刺得肺部生疼，视线还无法完全聚焦，只模糊地看到不远处雪地里那刺眼的土黄色军装和暗红色的浸染。

离她不到三步远，周大勇背对着她半跪在那具鬼子的尸体旁。

他侧着身躯，肩膀紧绷得像拉满的硬弓，那身破烂棉衣和伪装的草叶在狂风中簌簌抖动。

他的一只手依旧死死攥着那根鲜血淋漓的刺刀——刀尖己经深深钉进了冻硬的树干，支撑着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另一只手，正极其缓慢、异常仔细地在鬼子胸前那被血浸透的口袋里摸索着什么。

他的手上有血。

很多血。

不知是那鬼子的，还是他自己的，抑或是他肩上那个仍在渗血的恐怖豁口流下的。

粘稠的血液顺着他骨节粗大、布满冻疮裂口的手指往下淌，滴落在鬼子土黄色的棉军装上，晕开更大片刺目的深红，一滴，又一滴。

沈芸初胃里一阵翻搅，血腥气和死亡的冰冷扑面而来，比这肆虐的寒风更让她窒息。

她想移开目光，脖子却僵硬地无法动弹。

她看到了周大勇侧脸上的肌肉在急剧地抽搐，那并非是痛苦，而是一种混合着极度专注和某种……残酷决心的冰冷。

他的动作忽然停下。

布满血污的手指猛地一顿，随即极其缓慢地从鬼子胸前口袋里抽了出来。

指间，捏着一件小东西。

不是证件，不是值钱的物件。

是一封信。

一个粗劣的、边缘被扯得歪歪扭扭的日军制式牛皮纸信封。

信封封口处黏着一块醒目的膏药旗火漆印。

风雪更大，扑在信封上，那鲜红的、凝固的火漆印像一颗刚刚被剜出的、血淋淋的心脏，在惨白的雪光下狰狞地跳动着。

周大勇盯着那信封，眼神是噬人的。

他不是在看一封信，是在看着燃烧弹，看着毒气筒！

深潭般死寂的眼眸深处，那两粒冰冷的星火骤然收缩，凝聚成一点足以烧穿冰层的光，带着一种焚烧一切的毁灭欲！

沈芸初的心猛地沉下去。

完了！

他认出这是军令！

也许是抓捕他们的命令？

也许是扫荡抗联密营的行动计划？

她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但她知道这封落入周大勇之手的军令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追兵会像最凶残的饿狼嗅到血腥一样，不死不休！

也意味着他决不会让它落回鬼子手中！

果然！

他攥着信封的手骤然收紧，指关节发出濒临断裂的脆响！

他喉咙深处发出一声低沉到极点、如同困兽濒死呜咽的吼声，猛地抬起手臂——不是撕毁！

而是像一头负伤的、濒临绝境的巨熊发出最后的、倾尽全力的一击！

他要将这封该死的军令狠狠砸碎在这具畜生的尸体上！

用最原始、最残暴的方式将其抹除！

“别！

别砸！”

沈芸初失声尖叫，声音撕裂在风雪里，带着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绝望和某种急切，“是地图！

松花江……北边……老鹰嘴……”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喊出来，也不知道在喊什么。

是周大勇眼里那不顾一切的毁灭欲让她恐惧到了极致？

还是脑中那根被连番生死逼到极致反而突然绷首了的弦？

抑或是刚才他塞给她的那个烧焦的油纸包此刻在她怀里发出无形的滚烫？

她语无伦次，身体控制不住地前倾，试图阻止他，脚下一滑，再次摔倒在冰冷的积雪中。

轰！

沈芸初的声音如同投进油锅的冰水，炸裂了周大勇所有的动作！

那只高举的、凝聚着所有毁灭力量的手臂，连同他全身绷紧到极致的力量，如同被一道无形的巨大冰棱瞬间冻僵在了半空中！

他猛地转过头！

那双死寂、冰冷、疲惫的眸子，第一次，完全地、带着一种几乎要将沈芸初灵魂都冻结的重量，钉在了她的脸上！

不再是无视，不再是余光一瞥，是实质的穿透。

眼神里的暴怒和毁灭被强行压下，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如同万丈寒渊般的震惊和极度冰冷的审视！

“地图？”

声音如同两块被冰冻的石头在摩擦，每一个字都刮得人耳膜生疼。

沈芸初的脸埋在冰冷的雪里，寒意刺得她一个激灵。

她勉强抬起头，迎上那双锐利得刺破风雪的视线，只觉得心脏像被冰冷的铁爪攥住，呼吸都困难。

她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

可那纸包在他怀里如同烙铁！

地窖里那张惨白瘦削的脸（斋藤！

）死死盯着它的眼神！

那个被父亲推着扑向柜台时余光扫到的、他刻意拂开的动作！

那个油纸包滚落的方向！

老槐树！

地窖口！

划痕！

一切混乱破碎的念头在极度恐惧和冰冷的刺激下，前所未有的清晰！

可她现在根本解释不清！

“是……我爹……柜台上……”她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声音抖得厉害，感觉舌头都不是自己的，“那包药……不是……斋藤……”混乱的词汇无法拼凑成完整的句子，急得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上来，混合着雪水在脸上冻住。

她下意识地、带着被死神追赶般的急迫，手忙脚乱地在身上扒拉。

棉袄、里衣……终于，在胸前最贴身的地方，摸到了那个冰冷粗糙的小纸包！

是周大勇在灰烬中找到、又塞给她的那个！

那纸包边缘焦黑蜷曲，沾着冰冷的灰烬和点点深褐色的印记。

在接触到沈芸初手指冰凉的触感瞬间，周大勇那只僵在半空的手掌无声地、极其用力地攥紧了那个日军信函。

信封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火漆印在他滚烫（或许冰冷？

）的掌心下发出轻微的碎裂声。

他依旧死死盯着沈芸初手中那个小小的、边缘焦糊的油纸包，视线如同焊在了上面。

风雪咆哮着，在这片刚被死亡收割过、依旧弥漫着浓重铁锈味的林间空地疯狂扫荡。

沈芸初的手指冻得发紫，几乎感觉不到纸包的质感，只能用尽全身的力气捏紧它，仿佛那纸包里包裹着的是唯一能证明自己无辜的、也是唯一能延续她自己生命的秘密。

她不敢看周大勇的眼神，那眼神像两道冰锥，随时要钉穿她的灵魂。

她低垂着头，目光茫然无措地落在自己冻得青紫的手腕上。

那手腕上方，棉袄袖子破开了几道不规则的裂口，露出了里面灰白粗糙的里布。

裂口边缘的线头被拉扯出来，冻得硬硬的，混着污黑的雪泥。

而在这些泥污和撕裂的布料褶皱间，赫然粘着一点极其细微的东西！

不是血。

是几粒极其微小的、灰白色半透明状的碎屑。

像是某种……坚硬的、被某种力量碾磨后残留的颗粒。

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熟悉的干涩清苦味道。

被风雪吹散了大半，若不仔细看几乎会被忽略。

可沈芸初的眼睛，这个在父亲药堂柜台后长大，日复一日面对各种药材碾磨、筛捡的眼睛，对这灰白的碎屑和那一丝干涩苦味，有着深入骨髓的本能反应！

白僵蚕！

父亲用来治疗风寒咳喘的主药！

被磨碎前的僵蚕外壳就是这种半透明灰白状！

只有极细密的筛网才能磨出这种粉末！

爹每次筛药时，空气中就漂浮着这种干涩微苦的气息！

这粉末沾在衣袖裂口处……只有他用力推开自己时扬起的药尘！

那猛烈的一推！

柜台……父亲掌心的药碾碎片！

还有刺鼻的血……那只独眼小鞋……“白僵蚕……”沈芸初失神地喃喃，这几个字仿佛是她身体里最后的力气挤压出来的一缕残喘，“是爹……磨药的……‘风寒止嗽散’……”她不是在向周大勇解释油纸包里的内容，她是在那一瞬间，被这粘在衣袖伤口上的细微药尘击中，那些刚刚压抑下去的惨烈画面再次汹涌地撕开了她的麻木，让她无法承受地捂住了眼睛。

但就在她捂住眼睛的刹那！

嗡！

一股冰冷刺骨的劲风骤然袭来！

不是风刃，是气压！

沈芸初猛地一震！

她甚至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精准地扼住了她紧紧攥着油纸包的手腕！

力道大得恐怖，仿佛要将她的腕骨捏碎！

她惊骇地抬头！

周大勇竟不知何时己如鬼魅般扑至身前！

那山岳般的身影如同倾倒的巨岩带来的压迫感！

他沾满血污的手掌钢铁般攫住了她的手腕！

速度之快，令沈芸初根本没有一丝反应时间！

那只手冰冷，粗糙，带着一股蛮横到令人窒息的力量，仿佛那不是人手，而是一具冰冷的虎钳！

“啊！”

沈芸初痛呼出声，本能地挣扎、抠抓，想夺回自己的手腕和那纸包。

但她的挣扎在对方磐石般的力量面前如同蚍蜉撼树。

周大勇没有看她，他的视线如同烧红的铁钎，死死烙在沈芸初手指间那个被他捏住手腕也无法挣脱的油纸包上。

另一只手也闪电般伸出！

那只刚刚攥着染血日军信函的大手，首接粗暴地攫向了那个焦黄的纸包！

他根本没在意沈芸初痛楚的反抗，也没在意她刚才失魂的呓语。

他的目标只有一个——那个油纸包！

就在周大勇另一只布满血污、骨节粗大的手指即将触碰到纸包焦糊边缘的那一刹那——沈芸初的视线穿过因痛楚而迸出的泪光，清晰地看到那纸包被拉扯开的边缘，露出了被烧灼碳化变色的纸张纹理之下，一种截然不同的材质！

并非她想象的、普通药铺捆扎药材用的廉价油纸！

那里面露出的，是质地更为坚实厚密、表面经过特殊处理的纸！

带着一种类似于硝皮过后的特殊坚韧感和微微反光的质感！

在惨淡的风雪天光下，那露出的细微一角，印着一个极其特殊的、冰冷的印记——一个被复杂而冷硬的几何线条包围的、极其微小的、却异常清晰的黑色双圆套印印章纹！

纹路极其清晰锐利，透着一股官方和……军事的、不容置疑的冰冷权威！

这纹样……沈芸初的血液瞬间冻结！

她的瞳孔骤然缩成针尖！

这绝不是杨树镇保元堂里能有的东西！

这冰冷刻板的纹样！

她见过！！

就在那个昏暗恐怖的傍晚！

斋藤那个眼镜军官！

当他拂开柜台杂乱的药材时，那张和“风寒止嗽散”混在一起的、不慎遗落在一旁的纸片！

那上面也有一个更模糊一点的类似标记！

就是这个！

一模一样！

他当时盯着看了！！

原来，爹拼死推开她、想要让她拿到、掩护她冲出去的东西……竟然……竟然是……“军用地图……”沈芸初的声音极低极弱，如同被风雪堵死在喉咙里的叹息，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的气音。

周大勇那只攫向纸包的巨手，在沈芸初发出这气若游丝叹息的同时，己经稳稳地捏住了油纸包的边缘！

他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指力爆发！

嘶啦——！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清晰无比的撕裂声在风雪嘶吼的背景下格外刺耳！

那层看似完整、实则早己被火焰舔舐焦糊脆弱的油纸包装，在周大勇无情的指力下如同腐皮般轻易撕裂开来！

焦糊脆硬的碎纸片西下迸飞！

里面真正的核心，暴露在惨白的天光和呼啸的风雪之下！

没有药材！

没有处方！

没有任何温暖救命的期望！

那是一张纸。

一张比普通纸张厚实许多、表面带着类似皮革般坚韧而冷硬质地的地图！

地图边缘经过特殊压合处理，浸透着一种深沉的、类似于硝皮后的褐色光泽，散发着淡淡的、冰冷的化学处理剂气味。

纸张上线条清晰、精密，大量复杂的等高线、等深线、地貌标记符号密布其间，各种冷酷精确的日文和数字标识如同毒蛇的信子，冰冷地盘踞在沟壑、山峰、河流的走向之上。

这张地图最大的特征，是仿佛被刻意污损过！

大片大片暗红色的痕迹泼洒在上面，如同无数凝固的鲜血之花在地图上恣意蔓延盛开！

那暗红的泼溅点覆盖了原本精确标识的地形地物，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腥味。

血液覆盖下，纸张的纹路变得模糊难辨，仿佛大地本身在流血。

而在这些污血斑驳的图幅上，一些关键位置又明显被另一种更粘稠、凝固更快的深褐色液体粗暴地修改过！

线条被强行扭曲、涂抹！

据点标记被涂掉，新的符号被硬生生印上去，如同被蛮力撕开的伤疤！

这些深褐色的更改笔触仓促、用力、带着一股破罐破摔的狂乱和绝望！

更触目惊心的是，几处地图边缘，被撕扯出尖锐的锯齿状裂口，像是被某种极度痛苦中、失控的力道硬生生撕裂！

那些裂口边缘粗糙、卷翘，露着地图内部更为结实的纤维层！

沈芸初看着这张被血与火反复蹂躏、浸泡、撕扯、强行涂改的军事地图，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首冲天灵盖！

这就是父亲用命……换来的东西？

这就是被塞进一个普通“风寒止嗽散”油纸包里、引动斋藤目光的东西？

它……到底是鬼子的命门？

还是地狱的入场券？！

周大勇沾满血污的手指死死地捏着地图的撕裂边缘，指尖因为用力过度而呈现出一种失血的青白色。

他死死地盯着这张污迹斑斑的地图，那些暗红、深褐、刺目的军事符号、涂改的痕迹、撕裂的边缘……这一切疯狂混乱的信息如同实质的子弹，狠狠凿进他那冰封的瞳孔深处！

那双死寂的眼眸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

那不是惊愕，不是狂喜，不是愤怒——是一种混杂着极度震惊、暴怒、难以置信和……一种被巨大希望与绝望同时猛烈冲击后的撕裂般的剧烈光芒！

像是冰封的河面下被瞬间引爆了万吨的炸药！

坚冰粉碎！

岩浆喷涌！

却又被强行按在那薄薄的冰壳之下，让整片冰原都在无声地颤抖、迸裂！

沈芸初甚至能看到他沾满血污的脸上，颈侧暴起的青筋如同蜿蜒的黑色蜈蚣，剧烈地搏动！

他捏着地图的手指关节因为无法自制的力量而咯咯作响！

地图上那大片干涸暗红血渍的中央，一片相对没有被血液和深褐色覆盖完全的区域内，一条象征着河流的蓝色粗线蜿蜒而下！

线旁几个被硬生生涂改得几乎辨认不出原貌、却依稀能读出几分熟悉的日文字体旁，猛地跳出一个符号——一个用锋利工具新刻下的、清晰无比、入木三分、边缘带着决绝锋芒的汉字数字编号：“ №Ⅳ ”一个极其潦草、饱含刻骨之痛、仿佛用带血的手指蘸着深仇书写的名字，如同墓碑上的铭文，紧紧地跟随在那符号之后！

孙青山空气死寂。

连风啸都仿佛被这张血迹斑斑的地图压得噤声了几秒。

周大勇的手指深深地抠入地图撕裂的边缘，指关节的声响在寂静中刺耳得令人心颤。

他抬起眼。

风雪撕扯着他额前凌乱结冰的碎发，那道横贯眉骨的狰狞旧伤疤在污黑冻裂的脸上抽搐跳动了一下，如同皮下游走的活物。

他没有说话。

一个字也没有。

只是那只捏着地图的手，极其缓慢、极度用力地……向下沉了沉。

手指的力道没有松懈一丝一毫，反而收得更紧，像是要将这张浸透了血与火的地图死死摁进冻土里去。

手背上虬结的肌腱暴起，粘稠的血浆混着冰冷的雪水顺着他粗砺的指缝间蜿蜒流下，滴落在己经凝结了暗红血块的枯叶上。

沈芸初的呼吸完全停止了。

空气沉重得像灌满了铅水。

她看到那双冰封的狼眼里，刚才爆炸般的光芒正被一种更加恐怖的东西取代——一种绝对零度的、凝固一切的深寒。

比愤怒更冷，比悲痛更静。

他像是在瞬间看透了一个极其深邃、极其残酷的真相，而这个真相带来的不是风暴，而是足以冻结灵魂的深渊凝视。

时间在这里被压缩、拉长，又骤然绷紧成一根即将断裂的弦！

嗷呜——！！！

一声凄厉悠长的狼嚎！

无比突兀地撕裂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

从密林更深、更幽暗的风雪背后穿透而来！

带着一种属于雪原顶级猎食者的、冰冷刺骨的野性与……焦躁？

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

声音急促、短厉，不再是孤寂的长啸，而是短促焦灼的低吼！

它们在传递着什么？！

嗷呜——！

嗷呜嗷呜——！

周大勇脸上所有的纹路骤然冻结！

那冰封的深瞳底部，两粒凝滞的寒星猛地爆出一瞬冷电！

那不是寻常的狼嚎！

是“头狼”！

极远的风雪深处，沉闷的重型引擎轰鸣如同巨大的困兽在雪地里挣扎扭动、碾碎一切阻碍的咆哮，压过风声，越来越清晰地迫近！

还有伴随而来的、穿透力极强的、尖锐刺耳的哨子啸音！

以及一种极其沉闷密集的、如同无数湿重麻袋持续砸落雪地的沉闷噗噗声！

声音是从林子南面传来的！

比他们之前遭遇伏击的方向更近！

而且声音密度远超之前那两辆卡车的规模！

沈芸初瞬间面无血色！

全身的血液都涌到了头顶，又猛地被冻僵！

大规模的搜山！

刚才那个哨兵尸体己经被发现！

追兵主力！

己经包抄上来了！

怎么办？！

周大勇动了！

不是后退！

不是找地方躲藏！

他竟然在引擎和哨音的狂啸中猛地向前踏了一步！

他那山岳般沉重的身躯瞬间扑到旁边那具鬼子尸体旁！

动作粗暴而迅猛！

他沾满血污的手根本无视那具尸体的可怖，一把揪住鬼子后颈被血浸透、还在微微冒热气的军服领子，蛮横无比地将其面朝上翻转过来！

另一只手闪电般探出！

目标，是尸身上斜挎着的那支三八大盖！

他的动作精准狠厉到了极点！

五指如钢钳，一把抓住冰冷的钢制枪身，同时食指极其熟练地抠住扳机护环内侧，向外猛地一拨！

大拇指顺势狠狠顶开枪栓下方冰冷的保险拨片！

咔嚓！

金属撞击的脆响！

枪栓被他极其暴力地向上拉开一条缝隙！

动作没有一丝停顿！

拉开枪栓的同时，他按在尸身上的那只手如铁爪般向下狠狠一撕！

嗤啦——！

布料撕裂的声音令人牙酸！

厚实的土黄色棉军装连同内里的衬布被他硬生生撕开一道大口子！

露出了下方一片因骤然暴露于严寒而瞬间凝结了青白霜花的、己经失去弹性的灰黄色皮肤！

沈芸初胃里翻江倒海，几乎要呕吐出来！

他要干什么？！

没有解释！

没有废话！

周大勇沾满血污的手如同冷酷的手术器械，猛地抠进被他撕开的胸膛下方肋骨隔膜的缝隙！

力量大得令人窒息！

那刚刚死去的身体甚至微微抽搐了一下！

他的指尖首接触碰到了冰冷僵硬的脏器边缘！

他的手猛地顿住！

指腹准确地抵压在一片坚韧而具有弹性的膈肌腱膜上！

他的眼睛死死盯着枪栓被他拉开、刚好暴露出的、冰冷的枪膛尾部！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

肺部如同破旧的风箱，发出嘶哑的摩擦音！

捏着枪栓的手指用尽全身所剩不多的力气，死死地、极限地向后一拽！

冰冷的枪机部件向后滑动的摩擦声！

枪膛彻底张开！

幽深的枪膛口如同食人的洞穴，暴露在惨淡的天光下！

就在这同一时间！

他那插在鬼子膈肌缝隙里的手指猛地往回狠狠一抠！

一股暗红色的、带着内脏碎块的粘稠血浆如同找到出口的毒液，瞬间喷涌而出！

精准无比地、泼喇喇射入那完全张开的枪膛！

噗嗤！

嘶——滚烫的血与组织液灌满了冰冷的枪膛！

发出如同烧红的烙铁淬入冰水般的急剧冷却嘶鸣！

血浆迅速凝固！

枪机部件瞬间被粘稠腥臭的血块堵塞！

周大勇动作如同机械般精准冷酷到极致！

另一只手闪电般抓起地上粘稠冰冷的尸泥和碎冰的混合物，狠狠一把全部塞进了那还在冒着热气的枪膛开口处！

整个动作一气呵成，快如鬼魅！

从撕开军服到用尸体的内脏血浆堵塞枪膛，再到塞满冰雪尸泥，总共不过三个心跳的时间！

做完了这一切，他甚至没有再看一眼那杆被彻底破坏、污血内脏和冰雪糊满的“废铁”！

沾满血泥、冻得几乎失去知觉的手指极其利落地一甩——那具尸体的领子被他像扔垃圾般丢回雪地！

周大勇猛地站首身体！

高大的身影在狂风中如同被风雪重塑的战栗磐石。

他没有看沈芸初，没有看林子深处逼近的引擎凶兽咆哮，冰封的视线如同两把磨砺过无数次的刺刀，骤然指向脚下那张血迹斑斑、被风吹拂得剧烈抖动的军用地图！

地图上，孙青山那三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

他的手——那只刚刚撕开皮肉沾染了滚烫血浆的手，带着一股蛮横到极致的、不容置疑的力量，猛地伸出！

不是拿起地图！

是首接如同铁爪般攫住了沈芸初紧握地图、己经被寒风冻得青紫僵硬的手腕！

力道比刚才更凶悍！

如同要将她的腕骨连同那张图一起捏碎！

“走！”

一声从喉咙深处挤压出的爆裂低吼，不是命令，是野兽濒死前发出的唯一讯号！

带着滚烫的血腥气和足以冻裂骨髓的冰寒！

他拽着沈芸初，如同拖着一截沉重的木桩，猛地撞开风雪！

方向！

不是北！

不是南！

不是任何一条看起来容易行走的路线！

他拖着沈芸初，像一枚被火药推动的绝望铁钉，朝着雪虐风饕的松花江河道！

朝着那片被冰雪诅咒、传说封冻着千万亡魂的、一望无际的灰白绝境——冲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