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翠兰的笑声还在门框上晃悠，李老拐就听见院门口有细碎的脚步声。

他慌忙拽了拽裤腰，把那点不该有的鼓胀往深处掖，拐杖往地上拄得又重了些，像是在给自己壮胆。

荷花嫂站在院里那棵老槐树下，竹篮还歪在胳膊上，摔破的鸡蛋黄顺着篮底往下淌，滴在她的布鞋上，晕开一小片黄。

她没抬头，光盯着地上的蛋液，肩膀微微耸着，像被雨打蔫的向日葵。

“进…进来吧。”

李老拐的声音有点干，右腿下意识地往门后缩了缩。

他怕她看见自己的跛脚——每次在女人面前，这只脚总像长在别人身上，让他浑身不自在。

荷花嫂这才慢慢抬起头，眼睛红红的，像刚哭过的兔子。

她往屋里挪了两步，布鞋在泥地上拖出两道浅痕，走到门槛边，突然“哎哟”一声，身子往旁边歪了歪。

李老拐赶紧伸手去扶，指尖刚碰到她的胳膊，就像被烫了似的缩回来。

但就这一下，他看清了——她的右脚踝肿得像个发面馒头，裤腿卷到膝盖，露出的小腿上，青筋像爬着几条小青蛇。

“脚咋了？”

他的目光黏在那只肿脚踝上，挪不开了。

去年麦收后，他在河边见过荷花嫂洗脚。

当时她坐在青石板上，把脚泡在水里，白生生的脚底板对着太阳，脚趾头圆润得像刚剥壳的花生米。

他看了两眼就慌忙躲开，可那画面总在夜里冒出来，比墙上的针灸图还清晰。

“昨儿个浇地，不小心崴了。”

荷花嫂的声音低得像蚊子哼，手往脚踝上捂了捂，“本想忍忍，可夜里疼得睡不着，有力哥又没寄钱回来….”提到马有力，她的声音哽了哽，眼圈又红了。

李老拐这才注意到，她的裤脚磨破了边，露出的脚踝骨那儿，皮肤被鞋帮勒出一道红痕，像根细红绳。

“进屋躺会儿，俺给你看看。”

他转身往屋里走，拐杖在地上敲出“笃笃”声，像是在数自己的心跳。

荷花嫂跟着他进了屋，脚步一瘸一拐的，每走一步，那只肿脚踝就往旁边歪一下，看得李老拐心里发紧。

他突然想，要是能替她疼就好了——这念头刚冒出来，他就扇了自己一个耳光，暗骂自己没出息。

“躺床上吧。”

他指了指里屋的木床，不敢看她的眼睛。

荷花嫂犹豫了一下，慢慢走到床边，撩起裤腿躺上去。

她躺得很规矩，双手放在肚子上，像个听话的孩子。

但李老拐还是看见了——她的右脚踝肿得发亮，皮肤被撑得薄薄的，能看见下面青紫色的血管，像开在雪地里的紫罗兰。

他蹲下身，一股淡淡的艾草味飘过来——她大概自己用艾草敷过。

他的手指悬在脚踝上方，离皮肤只有寸把远，能感觉到那片皮肤的热度。

“疼吗？”

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气。

荷花嫂点点头，睫毛颤了颤：“一动就疼，像有针在扎。”

李老拐的指尖终于落下去，轻轻按在肿胀处。

皮肤温温的，带着点黏手的汗，比他想象中更软，像按在刚蒸好的山药上。

荷花嫂“嘶”地吸了口气，脚趾头猛地蜷起来，像只受惊的小虾。

就是这一下，李老拐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脚趾上。

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透着点粉，脚跟那儿有块小小的茧，是常年下地磨出来的。

他突然想起夜里的梦——梦里总有双白生生的脚，踩在他的手心上，软软的，暖暖的。

“得放放血。”

他猛地回过神，声音有点哑，赶紧去拿银针。

手却在抖，酒精棉擦了三遍，还是觉得没擦干净。

荷花嫂没说话，只是把眼睛闭得更紧了，长睫毛在眼睑下投出一小片阴影。

李老拐捏着银针，对着肿胀最厉害的地方扎下去。

针尖刚破皮，她的身子就抖了一下，脚趾头又蜷起来，这次蜷得更紧，像攥着什么宝贝。

他的喉结动了动，目光顺着脚踝往上爬，看见她的小腿肚绷得紧紧的，像拉满的弓弦。

再往上，是卷到膝盖的裤腿，露出的大腿根那儿，皮肤白得晃眼，像藏在麦秸垛里的月光。

“胡思乱想啥！”

他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赶紧低下头，专心捻针。

可眼睛像生了根，总往不该看的地方瞟——她的脚趾又慢慢伸开了，圆润的趾头微微张着，像在无声地说话。

“放点血就不那么胀了。”

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可指尖的汗把银针都打湿了。

荷花嫂“嗯”了一声，声音软得像棉花。

他突然觉得，这屋里太静了，静得能听见她的呼吸声，还有自己“咚咚”的心跳，像两只打架的兔子。

血珠慢慢渗出来，红红的，像落在雪地上的梅瓣。

李老拐拿出棉花要擦，手指不小心碰到了她的脚趾头。

那一下软乎乎的，带着点痒，顺着指尖爬上来，首钻心窝子。

他像被电打了似的缩回手，棉花掉在地上。

荷花嫂也睁开了眼，目光撞在他脸上，两人都像被烫了似的移开视线。

“对…对不起。”

李老拐的脸比她的脚踝还红，慌忙去捡棉花，拐杖却“哐当”一声倒了，吓得他差点坐在地上。

荷花嫂突然笑了，低低的，像风吹过麦浪。

“李大夫，你咋跟个姑娘似的害羞？”

这话像根羽毛，搔得李老拐心里痒痒的。

他抬头看她，正好看见她的辫梢搭在胸口，发梢的蓝布条随着呼吸轻轻晃。

阳光从窗棂钻进来，照在她的脸上，绒毛看得清清楚楚，像撒了层金粉。

“俺…俺不是…”他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目光又滑到她的脚踝上。

血己经止住了，肿胀好像消了点，那片皮肤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粉，比刚才更诱人了。

他突然有个疯狂的念头——想把那只脚捧起来，用嘴吹吹，就像小时候奶奶对他做的那样。

这念头刚冒出来，他就感觉裤裆那儿又开始发紧，像被什么东西顶了一下。

“好些了吗？”

他赶紧站起身，背对着她，手死死按住裤腰，不敢回头。

“好多了，不那么胀了。”

荷花嫂也坐起来，往脚踝上摸了摸，“谢谢你啊，李大夫。”

她的声音就在他身后，暖暖的，带着点水汽。

李老拐能想象出她说话时的样子——一定是低着头，嘴角带着点笑，像朵刚绽开的荷花。

“不…不用谢。”

他的声音有点抖，“过两天再过来换次药。”

荷花嫂“嗯”了一声，窸窸窣窣地穿好鞋，往门口走。

李老拐还是背对着她，耳朵却像长了眼睛，听着她的脚步声——一步，两步，到了门槛边，又停住了。

“李大夫，”她突然开口，声音比刚才大了点，“俺刚才在门口，看见…看见翠兰嫂子从你屋里出去，她…”李老拐的心猛地提了起来，像被一只手攥住了。

他能感觉到荷花嫂的目光落在他背上，带着点探究，又有点别的什么，像根细针，轻轻扎着他的皮肤。

他刚想回头解释，就听见院门口传来一阵咳嗽声，苍老又响亮。

是村头的张奶奶。

这老太太眼睛不花耳朵不聋，村里的芝麻事都瞒不过她。

李老拐的后背一下子就凉了——张奶奶要是看见荷花嫂从他屋里出来，再联想到刚才的李翠兰，指不定会传出啥闲话。

他猛地转过身，想让荷花嫂赶紧走，却看见她站在门槛边，脸白得像纸，眼睛瞪得大大的，望着院门口的方向，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而张奶奶的咳嗽声，越来越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