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白日的喧嚣与悲恸悄然吞噬。

沈府门前最后两盏写着“奠”字的白色灯笼被家仆取下，意味着持续数日的吊唁终于结束。

沉重的朱漆大门缓缓合拢，发出沉闷的声响，隔绝了外界，也将府内涌动的不安与算计紧紧锁住。

沈馥一身素缟，站在廊下，冰冷的夜风拂过她苍白的面颊，却吹不散眼底深藏的疲惫与冷冽。

她送走了最后一批前来吊唁、实则各怀心思的宾客，周旋与哀恸几乎耗尽了她的气力，但更沉重的担子才刚刚压下。

她没有停留，转身朝着自己的院落走去。

孝服被泪水、香火气息浸染，沉重而黏腻地贴附在身上，她急需换下一身干净衣物，然后立刻去探望祖母。

想起祖母，沈馥的心便猛地一揪。

老人家承受丧子之痛，一病不起，前世便是在她被迫嫁入东宫后不久郁郁而终，甚至没能看到她最后一面。

这一世，她绝不能再让此事发生。

院落里静悄悄的，与前院的肃杀不同，这里是她的一方小天地，也是目前唯一能让她稍感安心的地方。

然而，当她推开自己闺房的门时，里面的景象却并非她所预期的清冷寂静。

烛火通明。

原本摆放着绣架和琴案的小厅中央，此刻却被几口敞开的大木箱占据，里面堆满了厚厚的账册。

逐月正伏在案前，手指飞快地拨弄着算盘，珠玉碰撞之声清脆而急促，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她眉头紧锁，时不时提笔在一旁的纸上记录着什么。

更令沈馥目光一凝的是，逐月身旁还立着一个身着青色短打、作小厮打扮的少年——陈砚。

他是外院负责跑腿的小厮，但沈馥知道，他更是逐月的远房表弟，机灵可靠，是逐月私下里最能调动的心腹之一。

此刻，陈砚正将一本厚重的账册递给逐月，低声快速地说着：“阿姐，这是城南‘锦瑟绸庄’近半年的出入明细，账面看起来没问题，但我核对了库房签收单和出货单，对不上号的地方用朱笔标出来了，至少短缺了近百匹上等苏绣，价值这个数。”

陈砚比划了一个手势，脸色凝重。

逐月接过，快速翻阅，算盘声再次噼啪响起，片刻后，她倒吸一口凉气，笔尖重重一顿，在纸上划下一道墨痕：“账面做得很平，但这亏空……太大了。

这绸庄之前一首是继少爷打着老爷的旗号在‘学着打理’。”

沈馥平静的看着这一幕，脸上并无意外之色。

父亲猝然离世当晚，她从灵堂那场逼宫戏中挣扎出来后，回到这里的第一件事，便是暗中吩咐逐月，调动所有可靠人手，不惜任何代价，以最快的速度、最隐蔽的方式，重新核查万盛商行核心产业的所有账目，尤其是父亲生前“交给”沈继“练手”的那些铺面和生意。

她推门的声响惊动了里面的两人。

逐月和陈砚猛地抬头，见是沈馥，立刻站起身。

陈砚下意识地想把摊开的账册合上掩藏，但看到沈馥那双沉静如水的眸子，动作又顿住了，只恭敬地垂下头：“大小姐。”

逐月迎上前，脸上带着担忧和一丝未褪的惊怒：“小姐，您回来了。

您吩咐查的账……”逐月指了指那几口箱子，语气沉重，“果然如您所料，问题极大。

不仅是锦瑟绸庄，继少爷经手过的三家绸缎庄、两家粮行，还有一间药铺，账面看似平整，实则亏空惊人，要么是货品对不上数，要么是银钱支出模糊，多有虚报高价、中饱私囊之嫌。

这才多久功夫，竟己蛀空至此！”

沈馥走到案前，随手拿起一本被朱笔标注得密密麻麻的账册，指尖划过上面冰冷的数字。

她的目光沉静，没有丝毫波动，仿佛早己知晓这一切。

“不止是沈继。”

沈馥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冰冷，“三叔那边，他平日与哪些人来往密切，尤其是近半年，府里账目支取、他名下产业异常的资金流动，甚至他身边得力的管事、小厮的背景，都给我细细地查。”

逐月闻言一怔，眼中掠过一丝惊愕。

查继少爷是清理门户，查三老爷……这意义可就完全不同了。

三老爷沈明礼是族老，在府中势力盘根错节。

沈馥并未看她，目光又扫向一旁垂手而立的陈砚，继续道：“还有五叔。

他虽只担着闲职，看似庸碌，但越是看似无害的，越不能放过。

他平日出入哪些场所，与哪些官员或商贾有过从甚密的交往，他夫人钱氏的娘家近来可有异常，一并清查。”

这话一出，连沉稳的逐月都微微抽了口冷气。

陈砚更是将头埋得更低，大气不敢出。

逐月忍不住上前一步，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十足的谨慎：“小姐，您的意思是……老爷的事，可能并非意外，而是……与府里人有关？”

逐月不敢说出那两个字，但眼神己经说明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