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被抄的第三日，我作为罪臣之女，被一顶青帷小轿抬进了摄政王府。

传说这位新上任的摄政王顾宴清，手段狠厉，嗜血无情，是踩着无数尸骨爬上高位的阎罗。

我跪在冰冷的金砖上，瑟瑟发抖，等待着未知的命运。金座上的男人终于踱步而下，镶金线的皂靴停在我面前。他修长的手指捏住我的下巴，强迫我抬起头。那张脸，俊美如神祇，却也冷漠如冰霜。可我看清他眉眼的一刹那，整个人如遭雷击。

顾宴清……他竟是当年那个被我亲手退掉婚约的穷书生，陆宴。他缓缓勾起唇角，笑意却未达眼底，声音淬着冰碴：“沈小姐，多年不见，别来无恙。

”“当年你退婚时摔碎的玉佩，本王……可还给你好好留着呢。”1.大殿之内，烛火通明，却照不进我心底半分暖意。顾宴清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上，也砸碎了我最后一丝侥幸。周遭的侍卫、婢女们，呼吸都仿佛静止了，一道道或同情、或鄙夷、或幸灾乐祸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我身上。相府千金沈晚月，曾是京城最耀眼的明珠。而陆宴，不过是与我父亲有过旧交的故人之子，一个寄居在相府别院、除了满腹经纶便一无所有的穷酸书生。我们的婚约，是父辈定下的。

我瞧不上他那身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也厌烦他看我时那份小心翼翼的、灼热的爱意。终于，在及笄那年，我当着满府下人的面，将那块代表婚约的龙凤玉佩狠狠摔在他脚下。“陆宴，你我云泥之别，这桩婚事，我不同意。”“这玉佩你拿回去，从此婚约作罢，男婚女嫁，各不相干！”我记得他当时弯腰，一片一片，将碎裂的玉佩捡起来，指尖被划破，渗出的血珠染红了温润的玉石。他什么都没说，只用那双沉静的眸子深深看了我一眼，第二天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相府。我以为，我们的人生再不会有交集。谁能想到，短短三年，天翻地覆。他成了权倾朝野的摄政王顾宴清，而我，沦为了任他处置的阶下囚。2.“怎么，王妃……不，沈小姐，不认得本王了？”他的指腹摩挲着我的下颌，带着薄茧的触感让我一阵战栗。我死死咬着唇，不让自己发出半点示弱的声音。

“罪女……沈晚月，见过王爷。”我垂下眼，声音干涩。“罪女？”他轻笑一声，松开我，慢条斯理地用锦帕擦了擦手，仿佛碰了什么肮脏的东西，“你最大的罪，恐怕就是有眼无珠吧。”这句话，像一记无形的耳光，扇得我脸上火辣辣的。当年，朝中新贵、少年将军李文修对我展开热烈的追求。他家世显赫，人又英武，是京中所有贵女的梦。我为了能与他名正言顺地在一起，才急不可耐地与陆宴退了婚。

可笑的是，沈家一倒，李文修躲得比谁都快。昨日我被押解出府时，还看见他的马车从街角飞驰而过，连一个回望都吝于给予。如今想来，我确实有眼无珠。

“本王乏了。”顾宴清坐回高位，语调慵懒，“来人，带沈小姐下去‘好生伺候’。

让她知道，这摄政王府的规矩，可不比相府。”“好生伺候”四个字，他咬得极重。

立刻有两个膀大腰圆的嬷嬷上前来，粗鲁地将我从地上架起。我没有挣扎，只是在被拖出大殿的最后一刻，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他靠在椅背上，正低头把玩着一枚戒指，侧脸的轮廓在烛光下显得愈发冷硬，没有半分往日的温情。我的心，彻底沉入了谷底。我知道，我的报应来了。3.我被带到了王府最偏僻、最破旧的西跨院。

院子里杂草丛生，屋子里的陈设更是简单到简陋，一张硬板床，一张缺了角的桌子，连窗户纸都是破的。负责看管我的张嬷嬷，是顾宴清身边的心腹，一张脸上布满了褶子，看我的眼神像在看一只待宰的鸡。“沈小姐，往后您就住这儿了。”她皮笑肉不笑地说，“王爷吩咐了，您在相府娇生惯养，怕是不会做什么活计。从明日起，这府里所有人的衣服，就都交由您来洗了。”我浑身一僵。让我去洗整个王府的衣服？这比直接杀了我还要屈辱。

“怎么，不愿意？”张嬷嬷的脸立刻沉了下来，“沈小姐，您可得弄清楚自己现在的身份。

您不再是千金小姐，而是王府的奴婢！王爷没把您送进教坊司，已经是天大的恩典了！

”我攥紧了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我洗。”我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形势比人强，我没有说“不”的资格。我若想活着，想查清父亲蒙冤的真相，就必须忍。第二天，天还没亮，我就被叫了起来。堆积如山的脏衣服被扔在我面前，散发着难闻的汗味。

我的手自小只碰过笔墨琴弦，何曾做过这等粗活。半天下来，一双手便被井水泡得通红，磨出了好几个血泡。到了饭点，送来的只有两个冷硬的窝窝头和一碗清得能照见人影的菜汤。

我一口都咽不下去。夜晚，寒风从破损的窗户里灌进来，我躺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抱着单薄的被子，冻得牙关打颤。屈辱、饥饿、寒冷，像潮水一样将我淹没。我忽然想起，从前在相府，陆宴也曾住过这样简陋的院子。冬日里，他穿着单薄的衣衫读书，手都冻出了冻疮。我曾撞见过一次，不仅没有半分同情，反而投去了鄙夷的一瞥。原来，这就是风水轮流转。4.这样的日子，我过了整整半个月。顾宴清再也没有出现过。

他仿佛已经忘了我的存在，只是把我扔在这个角落里，用最折磨人的方式，一点点磨掉我的尊严和傲气。我瘦得脱了形，原本白皙的双手也变得粗糙不堪。可我没有哭，也没有求饶。我只是麻木地、机械地做着手里的活，将所有的血泪都咽回肚子里。这天，我正在浣衣房费力地捶打着一件锦袍，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喧哗。“王爷，您怎么亲自过来了？

”“这点小事，交给奴才们办就是了。”我手上的动作一顿，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是他。顾宴清在一群人的簇拥下走了进来。他换了一身玄色常服，少了几分朝堂上的威严，却多了几分清冷的贵气。他的目光在浣衣房里扫了一圈，最后，精准地落在了我身上。

看到我狼狈的模样，他的眸色深了深，快得让人无法捕捉。“这些，都是她一个人洗的？

”他问张嬷嬷。张嬷嬷连忙躬身回答：“回王爷，是的。沈小姐很……很勤快。

”顾宴清没说话，只是走到我面前，拎起我刚洗好的一件白色中衣。“没洗干净。

”他淡淡地说，然后，毫不留情地将那件衣服重新扔回了满是脏水的盆里。“重洗。

”冰冷的盆水溅了我一脸，我狼狈地抹了把脸，低着头，一个字都没说。他的羞辱，我已经渐渐习惯了。“抬起头来。”他命令道。我依言，缓缓抬头，对上他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沈晚月，”他一字一顿地问，“后悔吗？”后悔当年退婚吗？

我看着他，忽然笑了。那笑意苍凉而倔强。“不后悔。”我说，“若有重来一次的机会，我还是会那么做。”至少，当年的我，是自由的，是骄傲的。5.我的回答显然激怒了他。

顾宴清的脸色瞬间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好，很好。”他怒极反笑，“骨头还挺硬。

本王倒要看看，你能嘴硬到什么时候！”他拂袖而去，留下满屋子战战兢兢的下人。

张嬷嬷看我的眼神，已经像在看一个死人。果不其然，从那天起，我的日子更加难熬了。

分给我的活计翻了一倍，饭食也从两个窝窝头变成了一个。我常常在深夜被冻醒，饿得胃里阵阵抽痛。有好几次，我甚至觉得，自己可能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死在这个院子里了。

可一想到含冤入狱的父母兄长，我又强迫自己撑下去。我不能死。我死了，谁来为沈家洗刷冤屈？这日，我正拖着沉重的步伐去井边打水，却在抄手游廊的拐角处，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李文修。他一身锦衣，面带焦急，正和一个侍卫说着什么。

“……求你再通融一次，我只想见晚月一面，我……”“李将军，王爷有令，任何人不得探视罪女沈氏。您请回吧。”侍卫铁面无私。李文修还想说什么，一抬眼，却正好看到了我。“晚月！”他惊呼出声，脸上满是震惊和心痛。他大概从未想过，曾经那个光彩照人的沈家大小姐，会变成如今这副形容枯槁、衣衫褴褛的模样。我愣在原地，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是该恨他？还是该怨他？似乎都已经没有意义了。

6.“你怎么会……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李文修快步向我走来，却被侍卫拦住。

他眼圈泛红，声音里充满了悔恨：“晚月，对不起，是我没用，我没能護住你和沈家……”“沈家出事後，我去找過父親，可他說相爺這次犯的是謀逆大罪，谁沾上谁死，李家……李家不能被拖下水。”他的解釋在我聽来，只觉得无比諷刺。

当初信誓旦旦说要护我一生的人，在大难临头时，第一时间想到的却是明哲保身。

我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没什么温度的笑：“李将军言重了。你我之间，早就没了关系，你不必自责。”我的冷淡刺痛了李文修。“晚月，你别这样对我说话。”他急切地说，“我知道你恨我。你等我，我一定会想办法救你出去的！”“救我？

”一个清冷的声音忽然从我们身后响起。我和李文修同时回头，只见顾宴清不知何时站在了那里，脸上覆着一层寒霜。“李将军好大的口气。本王的王府，是你想来就来，想带人走就带人走的吗？”李文修见到顾宴清，脸色一白，连忙行礼：“下官……下官参见摄政王。”“本王听说，李将军当年为了求娶沈小姐，可是在相府门前站了三天三夜？”顾宴清踱步到我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李文修，“怎么，如今旧情难忘了？”他的话语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嘲讽。李文修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却不敢反驳。“晚月她……”“她的名字，也是你叫的？”顾宴清猛地打断他，语气森然。

他伸手，一把将我拽到他怀里，动作粗暴得让我忍不住闷哼一声。他低下头，滚烫的气息喷洒在我耳畔，用一种只有我们三个人能听到的音量说：“沈晚月，你告诉他，你现在是谁的人？”7.我被他禁锢在怀里，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清冽的龙涎香，以及那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我的身体在发抖，一半是因为屈辱，一半是因为……害怕。

李文修看着我们亲密的姿态，目眦欲裂：“顾宴清，你放开她！你对她做了什么？

”“我做了什么，需要向你汇报吗？”顾宴清冷笑，“她如今是我的奴，我便是要了她的命，也轮不到你李将军来置喙。”说着，他捏着我下巴的手微微用力：“回答本王的问题。

”我看着李文修那张写满痛苦和不甘的脸，心中一片麻木。我慢慢开口，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我是……王爷的人。”这六个字，像一把刀，彻底斩断了李文修所有的念想，也让我自己鲜血淋漓。李文修如遭重击，踉跄着后退了两步，眼中写满了绝望。顾宴清似乎很满意我的回答，他勾了勾唇，看李文修的眼神像在看一个跳梁小丑。“听到了吗？李将军。”他拖着我，转身就走，“滚。

再让本王在府里看到你，就打断你的腿。”我被他一路拖回了主院的书房。

门被“砰”地一声关上，他将我狠狠甩在地上。“怎么，看到旧情人，心疼了？

是不是很后悔，当初没有嫁给他？”顾宴清的声音里满是怒火，双眼猩红地盯着我。

我从地上爬起来，冷冷地看着他：“王爷不是早就知道了吗？何必再问。”“沈晚月！

”他一把扼住我的脖子，将我抵在墙上，“你非要一次次地挑战本王的底线，是吗？

”窒息感传来，我被迫仰着头，艰难地呼吸着。“我说的……是实话。”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当年，我就是为了他，才退了你的婚。”我就是要激怒他。

既然他想报复我，想折磨我，那我就用最能刺痛他的方式，来成全他。我们之间，早就纠缠不清，不如一起毁灭。8.我的话，像是一桶油，浇在了顾宴清的怒火上。

他眼中的理智寸寸断裂，取而代之的是疯狂的占有欲。“好，好一个‘实话’！

”他咬牙切齿地说，“既然你对他那么情深义重，本王就让你这辈子都再也见不到他！

”“来人！”他冲着门外吼道。侍卫长魏林立刻推门而入：“王爷。”“传本王令，将军李文修，御前失仪，言行无状，即刻起，革去军职，贬为庶民，永不录用！”我愣住了。

我没想到，他会因为我的一句话，就毁了李文修的前程。李文修是武将世家，功名利禄看得比命还重。顾宴清这么做，比杀了他还让他难受。“顾宴清，你疯了！

”我忍不住喊道。“我疯了？”他回头，猩红的眸子死死盯着我，“我早就疯了！

从你把那块玉佩摔在我面前的那天起，我就疯了！”他松开我，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跌坐在椅子上。书房里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我捂着脖子，剧烈地咳嗽着，看着他痛苦地闭上眼睛，掩盖住所有的情绪。原来，他一直没有忘记。原来，当年的事，对他造成的伤害，远比我想象的要深。我的心，莫名地抽痛了一下。“王爷，”我喘息着，声音沙哑，“当年的事，是我对不起你。你要报复，冲我来就是，何必迁怒于不相干的人。”“不相干？”他猛地睁开眼，眼中满是讥诮，“在你心里，我才是那个不相干的人吧。”我无言以对。是啊，当年，我就是这么想的。

他看着我沉默的样子，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出去。”他疲惫地挥了挥手。

我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默默地退出了书房。门关上的那一刻，我听到里面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9.那晚之后，顾宴清又从我的世界里消失了。但我知道，他并没有放过我。我的活计没有减少，伙食依旧差得可怜。不同的是，张嬷嬷对我的态度，从单纯的苛刻，变成了带着几分畏惧的严厉。大概是那天顾宴清为了我处置了李文修的事，传了出去。府里的下人们看我的眼神也变了。他们不再当着我的面窃窃私语，而是躲在暗处，用更复杂的目光打量我。他们大概都在猜测，这位曾经的相府千金，在摄政王心里，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存在。是恨之入骨的仇人，还是……放不下的旧爱？连我自己也分不清了。

入秋之后，天气一日比一日凉。我只穿着一身单薄的麻衣，夜里常常被冻醒。那天，我病了。

头痛欲裂，浑身滚烫，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我躺在床上，烧得迷迷糊糊，意识在清醒与混沌之间徘徊。我以为我就要这么死了。恍惚间，我好像听到有人开门走了进来。那脚步声很轻，却很稳。接着，一只冰凉的手覆上了我的额头。那触感很熟悉。“怎么烧得这么厉害。

”一个低沉的、压抑着担忧的声音响起。是顾宴清。我奋力想睁开眼，眼皮却重得像有千斤。

“水……水……”我无意识地呻吟着。很快，一杯温水被递到了我的唇边。我贪婪地喝着，干涸的喉咙得到了滋润，整个人都舒服了不少。“魏林，”他沉声吩咐，“去请王太医来，就说……就说府里的一个丫鬟病了。记住，动静小点，别惊动了旁人。”“是，王爷。

”之后，我便彻底失去了意识。10.等我再次醒来，已经是第二天黄昏。

身上的热度退了下去，虽然还是很虚弱，但总算捡回了一条命。我撑着身子坐起来，发现床头放着一碗还冒着热气的米粥，旁边还有一包用油纸包好的药。我愣了愣，看向守在门口的小丫鬟。那是个生面孔，见我醒了，连忙走过来说：“沈小姐，您醒了。

这是张嬷嬷让奴婢给您送来的药和粥，您趁热吃吧。”张嬷嬷？我有些意外。她会这么好心？

我没有多想，实在是饿得狠了，端起碗便将那碗粥喝了个底朝天。胃里有了东西，身上也有了些力气。我又把药吃了，才开口问那小丫鬟：“昨天……是谁发现我病了？

”小丫鬟摇了摇头：“奴婢不知。奴婢是今天早上才被派来照顾您的。张嬷嬷吩咐了，在您病好之前，什么活都不用干，安心养着就是。”我的心沉了下去。看来，昨晚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