捏皮影的人佚名佚名最新好看小说_最新章节列表捏皮影的人(佚名佚名)
没人知道,我这双捏了半辈子皮影的手,不仅能让纸人在幕布上活起来,还能让活人,永远消失在这世上。我叫周正明,是个皮影戏艺人。在家乡老巷的破庙里搭了个戏台,唱了二十年。戏台是用庙里的残梁搭的,顶上盖着油布,风一吹就止不住哗啦啦响,像谁在幕布后面抖着。这天傍晚,雨刚停。我坐在戏台后,手里捏着个 “无常” 皮影。
驴皮做的身子,糊了层桐油,在昏黄的油灯下泛着冷光。我指尖流转,勾着细线,一拉一松,那纸人就在幕布后晃悠,青面獠牙的脸映在布上,像团化不开的墨。“周老板,今儿唱《铡美案》?”蹲在台下的刘老头叼着旱烟,烟杆上的铜锅磨得发亮。
他是老巷里唯一的常客,每天都来,搬个小马扎坐在第一排,听得眼睛发直。“不了,”我笑了笑,声音压得低,“今晚唱《目连救母》,应应景。”刘老头咂咂嘴:“那戏瘆人,唱到‘鬼门关’那段,我总想起前几年走的李掌柜。”我手里的线顿了顿。
李掌柜的皮影就挂在戏台左侧的竹架上,穿着绸缎马褂,颔下有三缕胡须,眼珠子是用他自己的臼齿做的,有时候在灯底下看,总像是在眨眼。刘老头摇了摇头:“哎,人老了,就爱胡思乱想。”我没接话,默不作声地把 “无常” 往幕布边挪了挪,影子投在布上,像是要从里面钻出来。这时,戏台的木门 “吱呀” 一声被推开,带进来股血腥味。我抬头,看见张屠户站在门口,灰布衫的边上沾着血点子,手里攥着个蓝布包,鼓鼓囊囊的,边角露出点黄 —— 是块金砖,前几天我亲眼见他从赌坊赢来的,即便全还给我,还倒欠一万。他搓着手,络腮胡上的汗混着油,低声下气的恳切:“周老板,再宽限几天。”我没抬头看他,指尖依旧勾着线,让 “无常” 的手在幕布上划了个圈:“张屠户,你看我这戏台演这么久了,椽子都快断了。”他眼神躲闪,往布包上瞟了一眼:“等我把这茬猪卖了,连本带利还你。”我不禁笑了:“猪?
”我把 “无常” 往旁边一放,从抽屉里不急不慢拿出个新皮影。驴皮裁的身子,灰布衫,络腮胡,只有左耳缺了块还没画好。于是我用墨点了个小三角,跟张屠户的一模一样。
他脸色唰地白了,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脚踝磕在门槛上,问我:“周老板,你这是……”我大方地回答:“给你准备的,”我起身,捏着皮影的脖子,让它在灯前晃了晃,问他:“你看这眉眼,跟你像不像?”张屠户的喉结动了动,突然转身就跑。可他没注意,我早就在门后拴了好几根麻绳,跟皮影的线一个粗细,却结实得很。他被绊得结结实实,脸朝下摔在青石板上,“咚” 的一声,像块猪肉掉在案板上。我慢慢走过去,蹲在他身边。油灯的光从戏台后漏出来,照在他后脑勺的疤上。那是去年跟人抢地盘,被菜刀劈的。我手里把玩着那把刻刀,那是爷爷传下来的,木柄上包着浆,刀刃薄得能透光。
“知道我为什么能在这老巷待二十年吗?” 我凑到他耳边,声音轻得像线:“因为欠我钱的人,最后都成了皮影里的‘魂’。”他还想回头看我,我猛地按住他的脖子,用刻刀在他耳后划了道口子。血珠渗出来,滴在地上,晕开一朵红。
我指了指幕布:“你看那无常身子里塞的是李掌柜的指甲,晒干了,碾成粉,混在驴皮里。
还有那判官,眼珠子是王赌鬼的牙,磨得光溜,当坠子正好。”见此景,张屠户突然开始发狂般挣扎,喉咙里发出 “嗬嗬” 的声音,像被堵住了的风箱。
我从戏台角抓了个布团,是用前几年收的旧戏服撕的,霉味中还带着股胭脂味,一拳塞进他嘴里。他的指甲抠在青砖上,划出白印子,可我这双手,捏了二十年皮影,指关节早就练得比石头硬,他挣不开。戏台后面有个暗格,是我三年前挖的。
掀开那块松动的青砖,里面黑得像没底。我把他拖进去时,他的鞋掉了一只,露出只黑袜子,脚趾甲缝里还嵌着猪毛。暗格里还堆着十几个皮影,每个下面都压着块骨头:李掌柜的指骨,王赌鬼的趾骨,还有前年欠我钱的赵裁缝的锁骨,都被我用刻刀削得整整齐齐。
我拿出新做好的皮影,放在他脸旁边比了比,大小正好。刻刀在他胳膊上划了道口子,血珠滴在驴皮上,像墨滴进水里,慢慢晕开。你瞧,活人的血浸过的皮影,才能 “活”,幕布上有影子的人,阳间就找不着了。“别怕,” 我用布蘸着他的血,往皮影的脸上涂,“等会儿开戏,你就是黑旋风李逵,比杀猪的威风多了。”他的眼睛睁大瞪得溜圆,眼泪混着鼻涕往下淌,可我没停手。等皮影的脸染上血色,暗格里的血也渗得差不多了。
我把他的尸体塞进墙缝。老庙的墙是夯土的,早就松了,我挖了个半尺宽的缝,刚好能塞下一个人。用泥土封好时,土里面还混着几根他的络腮胡子。走出暗格时,刘老头还在台下等着,打了个哈欠:“周老板,怎么还不开戏?
”我略带歉意的说:“久等了,马上就来。”我把染了血的皮影挂在竹架上,旁边就是李逵的旧皮影。而刚刚新做的这个,在灯底下看,眼睛像是在动。
那天晚上正好唱 “李逵杀虎”,我捏着张屠户的皮影,在幕布上翻跟头、劈斧头。
台下的人拍着手喊好,刘老头直咂嘴:“今儿这李逵,怎么看着比往常真?连喘气都带着劲。
”我笑着拱手回他:“用了新料,驴皮里掺了点骨胶。”散戏时,月亮已经爬上了庙顶。
我收拾戏台,幕布后面突然传来窸窣声。转头一看,站着个穿蓝布衫的小孩,七八岁的样子,手里还捏着个破破烂烂的皮影。我定睛一看,是我前几天丢的 “小哪吒”,纸糊的身子,胳膊断了一根。“叔叔,你的皮影掉了。” 他仰着头看我,眼睛很大,里面却没什么神采,像蒙了层灰。我接过皮影,手指触到他的手,冰得像块铁。问他:“这么晚了,怎么不回家?
”小孩没回答,指着墙角的砖缝:“你墙里的人,在哭。”我的手顿了顿。那砖缝刚封好,土还是新的。“小孩子别胡说。” 我把皮影塞进怀里,摸了摸他的头。头发硬得像钢丝,不知道几天没洗了。“真的,” 他指着墙缝,声音平平的,“他说他胳膊疼,还说你拿了他的金砖。”我后背 “唰” 地冒了层冷汗。金砖被我藏在戏台的横梁上,这事除了我,没人知道。“你是谁家的孩子?” 我捏紧手里的刻刀,慢慢走过去。
刀刃在灯底下闪了闪,映出我自己的影子,在墙上歪歪扭扭的,像个没扎好的皮影。
小孩突然笑了,嘴角咧得很大,露出了两颗尖牙。他的身子慢慢变得透明,像被风吹的烟。
手里的 “小哪吒” 皮影也变了,驴皮上的颜色褪得干干净净,露出底下的纹路,是王赌鬼的脸,右眉上有道疤,跟他生前一模一样。“我是王赌鬼,你把我塞进墙里的时候,我还没断气呢。”他的声音变得沙哑,像不知去处的孤魂:“周正明,你杀了这么多人,以为能躲过去?”我往后退了一步,撞翻了皮影箱。里面的皮影散落一地,横七竖八的。
突然,它们自己动了起来,像被看不见的线牵着。李掌柜的皮影站了起来,马褂上的盘扣 “啪嗒” 一声扣上了;张屠户的皮影晃了晃胳膊,血渍在驴皮上晕开,像朵红花开了。最让我头皮发麻的是,竹架最上层的那个皮影也动了 —— 那是爷爷的样子,穿着长衫,手里捏着个 “诸葛亮”。我现在还记得,十年前,我就是用这把刻刀,把变成皮影的。
当时爷爷一时脚滑,他的头磕在台阶上,血顺着青砖缝流,像条红蛇,最后渗进了戏台的地基里。爷爷的皮影开口了,声音跟他生前一样沉,“正明,我教你扎皮影,是让你讨口饭吃,不是让你害人的。”那些皮影慢慢围过来,影子重叠地投在地上,像一张张网,想把我网住在这。我想跑,脚却被李掌柜的皮影缠住了,他手里的算盘皮影,珠子是用他自己的指骨做的,滚在地上,发出 “咔嗒” 声。
李掌柜的声音尖得像针,更像索命:“周老板,你欠我们的,该还了。
”我看着那些熟悉的脸,突然想起爷爷临终前的样子。他躺在戏台的台阶上,血泡着他的眼睛,说:“皮影是给人带来乐子的,不是用来索命的。你要是走了歪路,那些被你害的人,会变成皮影,来找你索命。”当时我没信,现在才知道,他说的是真的。
张屠户的皮影扑了过来,手里的杀猪刀皮影,是用我那把刻刀的碎片做的,狠狠的扎进我的胳膊。不是很疼,就是有点冰凉,像冰水缓缓流进骨头里。
我感觉自己的身子越来越轻,像被抽走了骨头。最后一眼,我看见幕布上,我的影子变成了一个新的皮影,穿着灰布衫,手里捏着刻刀,左额上有块疤,那是小时候被爷爷的刻刀划的,跟现在渗血的地方,一模一样。老巷的天总是阴沉沉的,像蒙着层没洗干净的布。我记不清自己是怎么变成皮影的,只知道醒来时,浑身都硬邦邦的,胳膊腿都被细线吊在竹架上。台下有人在唱戏,是刘老头。他搬了个小马扎,对着空戏台,自己哼《铡美案》。唱到陈世美被铡时,他突然哭了:“周老板,你去哪了?这戏没人唱,就不叫戏了。”我想告诉他我在这,可嘴张不开,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影子投在幕布上,像个被人提着的木偶。这时,庙门被推开了。进来个穿制服的警察,皮鞋踩在青石板上,发出噔噔响。他手里拿着个本子,问刘老头:“大爷,见过张屠户吗?有人报案说他失踪了。
”刘老头摇摇头:“好几天没见了,上次见他,他是往周老板这来的。
”警察抬头看了看戏台,眉头皱了皱:“周正明也失踪了,我们还在查。
”他们没看见暗格里的骨头,也没看见竹架上的皮影。我看见警察的影子投在墙上,跟我并排挂着,像个新的角儿。警察走后,刘老头对着戏台说:“周老板,你要是在,就吱一声。我给你带了瓶好酒,前几年李掌柜送我的,一直没舍得喝。”他把酒放在台下,酒瓶上的标签都黄了。我突然想起李掌柜,他以前总爱喝这种酒,每次来都带一瓶,说就着皮影戏喝,才有滋味。他欠我的钱,其实不多,就五千,可谁让他说我这皮影是 “下三滥的玩意儿” 呢?那天晚上,我把他骗到暗格里,用刻刀划开他的手腕。他的血真多,把整个皮影都泡透了。
我用他的指甲做了 “无常” 的指甲,用他的头发做了 “判官” 的胡须,连他那颗镶的金牙,都被我抠下来,磨成了 “财神” 的眼珠。现在,李掌柜的皮影就挂在我旁边,马褂上的金扣子闪着光,我知道那是用他的金牙做的。
他的影子在幕布上晃了晃,像是在笑。半夜时,竹架突然晃了晃。
我看见王赌鬼的皮影从架子上下来了,他的腿有点瘸,就跟他生前一样,被人打断过。
他走到幕布后面,对着墙缝喊:“张屠户,出来透透气。”墙缝里没动静。